陳琦
摘要:本文以納西族古老的東巴象形文字及其原生文化為基礎,研究納西傳統人居空間的價值觀念與文化屬性,凸顯了納西民族的文化積淀與場所精神。
關鍵詞:文字;空間;文化
一、納西先民的原初觀念
納西族是云南特有的少數民族,在唐樊綽的《蠻書》上稱為“么些”,主要集中在滇西北的麗江市周邊。究其族源,學界主要有兩種看法:一種認為納西族來自古羌南遷,另一種則認為是土著農耕民與南下游牧民融合而成。納西人在對其祖先生活的追憶、對生命繁衍的渴望以及對自然力量崇拜的基礎上建立了樸素自然的原始空間觀念。
民間占卦工具——青蛙八卦圖詳細地描述了納西先民對宇宙空間的原始認知。他們認為,天地變化產生了“精威五樣”,即木
,火
,土
,鐵
,水
;日出為東
,日落為西
,水頭為北
,水尾為南
,
為中央,即“上有圓天,下有方地,四周有四方,中間插一矛于地,以我為中心”;而宇宙是由東方的白海螺,南方的綠松石,西方的墨玉石,北方的黃金,中央的白鐵柱和居那若羅神山撐天鎮地而成。
五行與五方構成的宇宙空間,形成了完整的方位認知和秩序化的空間模式,搭建了納西人生態、聚落環境的基礎,并作為其民族認同的核心價值而長期存在。
二、東巴文字揭示人居空間的演變
納西先民創造了一種古老的象形文字,納西語稱之為“斯究魯究”,是東巴祭司們用來書寫經文的文字。東巴文是處于記事畫圖階段向圖畫象形文字過渡的一種特殊文字,總數約1300多個,它忠實地記錄了不同時空的納西族社會、文化變革,是東巴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世界上唯一活著的象形文字。東巴文圖畫式的構成,揭示了納西人居空間的發展脈絡。
1、遠古時期
納西族最早是游牧民族,以帳篷為居,有了
和
,夏天用樹枝搭就簡易的帳篷
,冬天住的是保暖性能較好的白羊毛氈房
。
2、從游牧到農耕
在逐漸穩定的過程中,納西族人累石為室
,稱為“邛籠”,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土莊房、碉房。這種建筑與今天藏族的碉房系出同源,傳說是納西族先民在岷江上游停留時居住的房屋。有了碉房之后,就產生了村寨
的概念。碉房對納西族傳統建筑的影響是深遠的,時至今日,納西族建筑依然保留了邛籠的遺風。
當納西族再一次遷徙到了金沙江上游,并在此定居,以板覆屋為板屋
,以草蓋房為草房
。《詩經·秦風》中也有提到“在其板屋”,指的就是這種形式的房屋。值得一提的是,與納西族同源的藏、彝、白等民族也都有居住板屋的歷史。
3、階層分化
明朝朱元璋賜姓之后,木氏土司從部落酋長上升為納西社會的最高統治者,“和”姓的出現加劇了等級分化。木姓為統治者,和姓為平民,建筑文化也隨之出現了巨大的反差。土司豪門在建筑中推行漢化,出現了王者的金殿
、九間百椽的甲第
,而平民卻只能住簡陋的房子
。
4、納西住宅
定居以后,納西族從事農業生產,東巴文為我們描繪了當時的生活情景。納西族的宅院以主屋
為中心,屋后有園子
,屋前有天井
,天井里有秋千
,圍繞天井的是草料槽
、掛架
,搭架
用來晾曬糧食,余下的地方用圍墻
圍起來。院內還有祖屋
供奉家神,有廚房
等等。房屋一般是兩層樓
,上下有梯
,進出有門
、門坎
,房里有柱
,有床
,通風采光有窗
,所有的一切都生機勃勃,井然有序。
5、“家”的觀念
納西人還認為人才是房屋的靈魂。人在屋中,才算是個家
;房中有炊煙,必定有人,有了人才能稱的上是家庭
,有了人才存在樓
。富豪之家
,主人多;貧窮之家
,主人少。
東巴文字形象地展示了納西族以“人”為中心的居住文化觀。人是空間的主體,失去了人及人的生活,房屋不過是個空殼。建筑是人接觸社會、組織家庭、維持生計所不可或缺的物質載體。
三、納西族人居空間的宇宙圖式
因為聚居地域不同,開放程度各異,導致納西族在同一時間斷面上,分別存在著三種進化程度極不相同的人居空間,反映了其特有的宇宙圖式。
1、女性中心的“一梅體系”
永寧地區的納西族人一直保存著“摩梭”的古稱,他們的婚姻方式被稱為“走婚”。年滿十三歲的女子在舉行了成人儀式之后,就住進屬于自己的花樓,并被允許夜間接待前來走婚的男子,他們互稱對方為“阿肖”。男阿肖在夜間與女阿肖共宿之后,天亮返回母親家從事生產勞動。共宿的花樓并非他的家,直到年老之前,他在自己母親家也沒有夜間可宿之處。
走婚制度造就了家庭成員的母系血統化,年紀最大的婦女為一家之長,掌控家族權力,家里的男子全是舅舅,沒有父親和丈夫,女性處于權力的中心。另一方面,在東巴文化中青蛙也因其繁殖能力而被視為女性的文化符號,青蛙八卦圖將其置于宇宙的中心,印證了納西族以女性為中心的文化特質。
所謂的“一梅”,在摩梭語中指的是正房。正房作為合院的中心,由女性家長控制,是集一家人飲食、起居、議事、祭祀為一體的家庭活動場所,同時也是女性家長、年老婦女、年老男子及未成年男女居住的地方,與之圍合的是花樓和經樓。
“一梅”是摩梭民居的女性控制中心,支撐這個中心的是男女雙柱。男女柱的出現,使得原本作為建筑結構的柱子派生出了陰陽的文化概念。東巴文
,意為天地之間有陰陽,也反映了這一生命模式。它一方面維護了女性的權威,另一方面也承認了男性的協同,“一梅體系”是原始女性生殖崇拜的空間表現形式,它高度濃縮了摩梭人的家庭觀念。
2、父權至上的“每都體系”
由“一梅體系”發展進化而來的是“每都體系”。“每都”意為擎天之柱
,是以男性為中心的中柱崇拜。在這一階段,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代替了母系氏族的走婚,夫妻及其子女所組成的家庭代替了母系氏族大家庭,家庭中父權、夫權已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白地納西族(阮可人)的住宅,主要由正房、草樓、倉房及家庭園地和圍墻組成。正房一般為兩開間,中軸線上立中柱一根,右側是以火塘為中心兼有餐廚、起居、睡眠、供奉、祭祀等內容的功能密集區。
住宅中的中柱崇拜有著多重文化內涵:它不僅是納西人心目中居那若羅神山的物化,也是對原始男性生殖崇拜的隱諱表達。另外,白地的納西人深受藏傳佛教的影響,只承認象征男性的獨立中柱,并將對中柱的崇拜等同于對佛祖的虔誠;其次,中柱越大越粗,表明這家越富有,中柱成為財富的象征,這說明了人們對財富的追求已經超越了對生殖的渴望。
3、漢化的合院民居
如果說“一梅體系”和“每都體系”體現的是納西族傳統文化的“本原”,使其原初觀念、宇宙圖式和空間意識得到了充分地體現,那么以麗江古城為中心分布的合院式建筑則是納西族傳統文化的“變異”,它是在納西族傳統文化認知的基礎上,以“漢化”為主導的多層次文化融合。
麗江古城的漢式建筑是納西族廣泛吸收外來文化,特別是漢文化的產物,是其兄弟民族白族大理地區漢式建筑的延伸。漢式合院民居無論從平面布局、木構技術或是門窗、梁等的雕花來看都與白族民居十分相似,但相比之下較少粉飾和浮華,性格更為率直、純真,所用的材料也不盡相同。納西族和白族一樣崇尚白色,他們認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白色的,白色就是太陽,白色就是生機,因此為了追求更多的陽光,天井成了住宅的中心,取代了中柱的地位。納西人崇尚自然,將“孰古精神”納入住屋,使之“雖無千銖萬金之費,卻有林泉抱素之懷”。
合院民居在平面布局上大體有“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兩坊拐角”、“前后院”、“一進兩院”等幾種形式,其中最著名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就是深受白族建筑風格影響的典型納西族建筑。合院的入口、門廳、主天井、廈子等是整個院落最開放的公共空間,其次是堂屋、廚房、書房等半開放的公共空間,而臥室則是最私密的空間。納西合院造型簡潔,風格古樸,層次分明,功能完整,其堅實的墻體,見尺收分及豎高的比例,無不影射碉房群集的羌寨,體現了納西族人對古羌血脈的歸屬和認同。
麗江古城民居在漢化過程中大量吸收儒家文化,使得納西族的價值觀念發生重大轉變。隨著文明的發展,對生存的渴望已不再是頭等重要的命題了,人們將關注焦點轉向對生活質量的追求和對幸福的期許。于是,便以庭院的照壁、鋪地、門窗、欄桿等為載體,疊加了許多祈福祝吉的符號,福、祿、壽、喜以及儒家的忠、孝、仁、義等都成了重要的裝飾主題,反映了人們的美好愿望和對理想生活的憧憬。
總之,納西族傳統人居空間是以原生文化為核心,在民族遷徙、生產生活方式改變、多元文化融合等特定歷史條件下選擇性的創造,東巴文字對其進行了忠實的記錄。納西族傳統人居空間模式,反映了民族特有的宇宙圖式,體現了納西文化的理性之光。
參考文獻:
[1]? 蔣高宸編著:《麗江-美麗的納西家園》,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北京,1997年10月
[2]? 趙凈修著:《東巴象形文常用字詞譯注》,云南人民出版社,云南,2001年5月
(作者單位:中國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