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是輕輕的暖

米麗宏

“曉晴寒未起，青霜染黃葉。”

下霜的日子，怎么會暖呢？

霜降，像一聲棒喝，輕輕的，淺淺的，但足以阻住萬物蓬勃伸張的狂熱。它像一種鐵打的規矩，不可通融，不可改變。但也有一些例外。那些物事，越是經霜，便越是凸顯出與眾不同的絕美風姿。

松柏之質，經霜彌茂，這是骨氣;楓葉之色，經霜欲紅，這是絢爛;法桐，撲簌下落，半是淺青，半是赭黃，叫人忍不住生出幾分輕愁。

還有白菜，白居易寫白菜經霜：濃霜打白菜，霜威空自嚴。不見菜心死，反教菜心甜。霜前的白菜，菜幫生硬，味道青澀。但是，一場霜后，青澀、愣怔之氣被殺去，味道眼見得醇厚、豐滿起來，入口脆靈靈的。

柿子呢，經霜后，皮變薄，肉更鮮，味更美。柿子做成柿餅，日曬夜露，會析出一層雪白柿霜。經歷一場霜，能讓它們具備更好的品質。

自然界的風霜，是一種物候現象;人生中的風霜，則往往意味著逆境、危機、艱難險阻，乃至無奈、低落，悲哀、痛苦。然而，面對風霜，去提升自我，優化自我，它就成了一種契機。風霜熬過，便迎來收獲。

因此，風霜，是一種環境，一種歷練，亦是一種條件，一種要素。經風歷霜，去品味，去感悟，去堅持。最終會迎來更豁達絢爛的風景、更美好的人格心性。

北宋文學家蘇東坡，原為翰林大學士，因政治原因，屢屢遭貶。朋友馬夢得幫他申請了一塊荒蕪的舊營地耕種，供給衣食。蘇東坡在那塊土地上種田、寫詩，恍然開悟：我何必一定要在政治的漩渦里浮沉？

政治的風霜，讓他冷靜，也讓他蘊蓄的才華井噴般迸發。那個階段，他寫出了一生中最好的詩。也是在那個階段，他開始欣賞接納不同的東西。一次在黃州夜市喝酒，蘇東坡被一個壯漢三拳兩腳打倒在地。那人指著他說：“什么東西，你敢碰我！你不知我的大名嗎？”倒在地上的蘇東坡忽然大笑，回家寫信給馬夢得說：“自喜漸不為人知。”這是了不起的生命歷程。他曾因盛名天下而得意忘形;經歷了人生的風霜之后，他的生命有了一種力量，一種包容。

你看，所謂經霜，不一定是摧殘你，或者，它就是為了成就你。霜，涼涼的，但這種對生命的提醒與歷練，卻是一種長久的暖。經霜之后，你會懂得生命中最深的味道。那種味道，跟生命的品質、風骨、節操，都連在了一起，成為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摘自《中國國門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