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美僵持，半島局勢隨時復歸原點？

李枏

2018年在朝鮮半島刮起的一陣暖風，到今天已經變得不冷不熱。第二次朝美峰會后，雙方盡管還公開聲稱“對話的大門依然敞開”，但各自的立場卻毫無變化。美國仍然維持對朝制裁，“極限施壓”絲毫不減。而朝鮮在4月召開的最高人民會議第十四屆一次會議上明確了加強團結、自力更生的政策，對美則警告“如果美國仍執著于現在的政治計算方法，解決問題的前景就會變得暗淡而危險”，言外之意，朝鮮亦不會做出大妥協。由此看來，朝美已進入新一輪的膠著狀態，一個新的“戰略僵持期”已經開啟，半島局勢隨時可能一切復歸原點。

朝鮮：做好長期與美僵持準備

經過河內峰會后近兩個月的思考，金正恩于4月12日在最高人民會議發表施政演說，全面展示朝鮮內外政策的總體規劃，其中對國際環境的總的判斷是：外部制裁仍將繼續，朝美對峙“難免帶有長期性”，“敵對勢力對朝鮮的侵略意圖也并未消失”。在經濟上，朝鮮仍然需要通過“自力更生”來實現國內的團結以及經濟的發展。在軍事上，金正恩指出“要進一步加強朝鮮的政治軍事威力”，“堅持自衛原則，繼續鞏固國防力量”。正是在這一原則的指導下，金正恩在5月4日和5月9日兩次視察朝鮮東西部前沿防御部隊的火力打擊訓練，朝鮮連續發射疑似“短程導彈”的發射物。這使得西方再次聯想到朝鮮經典式的“以超強硬對強硬的懸崖戰術”。

在南北關系上，朝鮮認為韓國仍然在朝美對話中偏向美國，忘了“板門店會晤與9月平壤會晤時的初心”。在對美政策上，金正恩仍然堅持對話與協商的手段，也重申與特朗普的良好個人關系，但要求美國必須改變對朝鮮的“錯誤判斷”。在對周邊政策上，朝鮮繼續鞏固與傳統友好國家的關系。4月17日，金正恩在回電感謝習近平主席的賀電時提到，雙方已“共同掀開了朝中關系新篇章，向內外清楚地顯示了像一家人一樣互相幫助和關心的朝中關系的特殊性和生命力”。4月25日，金正恩與普京進行了首次會面，普京強調保障朝鮮安全的必要性，并提及為提供對朝鮮的安全保障有必要重啟六方會談。雖然此次首腦會談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收益，但這正是朝鮮在朝美對話僵持下實現外交突破的重要一步。

由此可見，朝鮮做好了長期與美僵持的準備。在朝鮮看來，特朗普需要利用朝核問題為其連選加分，而最近朝鮮的一系列舉動也在暗示特朗普：朝鮮既可以幫助他實現“前任總統從未有過的成就”，也可以瞬時毀了這一切。

美國：仍將升級制裁力度

河內峰會無協議而歸，使得特朗普獲得了國內保守力量的認可，然而也隨即陷入困境。美國政府雖強調“談判的大門依然敞開”，但在半島無核化方案上也喪失了靈活的空間。美國朝鮮政策特別代表比根指出，華盛頓的目標仍然是在特朗普第一個任期結束前實現朝鮮完全與可驗證的無核化。而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更堅持所謂的“利比亞模式”，甚至稱如果有第三次朝美首腦會談，那就必須以朝方顯現“已經作出棄核戰略決策的真正跡象”為前提。因此，盡管比根多次出訪中俄韓，尋求重啟對話的機會，但美國政府內部仍在固執地堅持“全有或全無”（all or nothing）立場，即“不答應美國所有要求就拉倒”。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繼續強化對朝鮮的制裁。5月9日，美國司法部宣布扣押了一艘朝鮮貨船，稱其“違反了聯合國和美國的相關制裁，非法運輸來自朝鮮的煤炭”。這被看作是對朝鮮近期發射行為的回應。由此可見，牢牢抓住制裁杠桿，不斷升級制裁力度，成為戰略僵持期中特朗普政府對朝鮮的核心手段。

特朗普及美國高官多次向外界宣稱“不著急”，似乎意在顯示“戰略忍耐”姿態。對于朝鮮官方對蓬佩奧和博爾頓的批評，特朗普政府未做過激的反擊，對朝鮮的發射行為也表現得非常謹慎，強調發射物并未落到朝鮮境外，從而向朝鮮傳遞出接觸對話的期待。但美國的無核化“大交易”立場沒有任何改變，只在等著朝鮮“受不住壓力”而作出妥協。加之兩黨已經開始備戰明年大選，因此特朗普想在本屆任期內說服朝方完全棄核希望渺茫。隨著僵持期的持續，美國正在喪失重啟對話的動力，又不得不再回到奧巴馬的“戰略忍耐”政策，期待朝鮮先行讓步。

又一次惡性循環的開始？

朝鮮半島局勢一向呈現大起大落特征。目前的朝美戰略僵持如果持續下去，或許將是又一次惡性循環的開始。

首先，朝美雙方都在把自己的盟友或“友好國家”引入對話過程，造成各種雜音，擾亂了主要當事方的訴求。朝俄首腦會議上普京提及重啟六方會談。在俄羅斯看來，六方會談機制是與東北亞多邊安保機制聯系在一起的，而美國認為俄羅斯的目的是擴大其在半島的影響力，加強對美國的牽制。而日本擔心美國只會要求朝鮮銷毀遠程導彈，卻忽略對日本構成威脅的短程導彈。此外，日本也希望美國繼續向朝鮮施壓，幫助解決朝鮮綁架日本人問題。朝美雙方這些做法都是意在增加未來重啟對話的籌碼，然而這些盟友無不帶有自己的利益和籌算，它們帶來的“問題”只會打亂朝美之間的核心議題，這或許將為以后半島無核化進程及和平機制帶來阻力。

其次，朝美相互猜忌加深，各自國內的強硬力量音調升高，政治因素嚴重干擾半島和平進程。朝美雖仍表示堅持對話，但相互“口水戰”一刻也沒有停過。隨著朝鮮的發射行為和美國的扣船行為，兩國間的緊張關系不斷加劇，兩國首腦雖強調維持對話，但也在與各自國內的強硬派之間進行博弈。5月7日特朗普與文在寅通電話時，不顧部分美國政府官員的憂慮，表示支持韓國對朝糧食援助。而金正恩也調整了朝鮮的對美談判團隊。可見，兩國元首仍在維護對話的氣氛。然而如果對話不能馬上重啟，朝美相互猜忌將會加劇，國家機器間相互敵視的慣性會把半島再次推向原點。

再次，韓國受到的來自雙方的壓力不斷增大，境遇艱難。文在寅在朝美河內峰會結束后馬上赴華盛頓，試圖說服美國接受朝鮮廢棄寧邊核設施、凍結大量毀滅性武器等條件，且階段性地解除制裁，讓朝韓重啟開城工業園區和金剛山。但這個方案被美國直接打回。在美國看來，文在寅明顯有給金正恩做說客之嫌。不僅如此，朝韓經濟合作一旦重啟，特別是如果其他國家競相效仿，對朝制裁必將削弱。此外，美國對韓國在朝美之間的傳話表示出一定的不信任，認為青瓦臺會編造一些話忽悠美國人。而朝鮮則已在加緊對韓國進行公開批評。金正恩在4月12日的施政演說中，希望韓國“不要看風使舵，八面玲瓏，忙忙碌碌地出行，做操閑心、管閑事的‘調停人’、‘促進人’，而要作為民族的一員，本著自主的精神、理直氣壯地直抒己見，做維護民族利益的當事人”。因此，夾在朝美之間的韓國，其“仲裁者”的角色將會越走越艱難。

最后，中國的作用將變得更為重要。戰略僵持期中，各方都對中國有利益訴求。美國希望中國維持聯合國的涉朝制裁；朝鮮希望中國加強中朝經濟合作，共同維護半島穩定；韓國希望中國在半島無核化進程中發揮積極的作用。俄羅斯外長表示，如果美、俄、中進行對話，朝鮮半島局勢就能更好地得到解決。在戰略僵持期中，中國的一動一靜都將關系到半島未來局勢的走向。目前中國的判斷是“半島核問題的解決并沒有脫軌，仍然處在政治解決的框架內。”因此，中國將繼續為此而作出努力。

由上可見，朝美戰略僵持期的持續將為半島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和緊張態勢。5月7日，文在寅在德國《法蘭克福匯報》發表題為《平凡鑄就偉大》的文章，直呼“半島的春天來了”，韓國的目標是“驅散‘二戰’后隨即籠罩整個半島的冷戰陰霾，以和平、合作、繁榮的新秩序代替矛盾、分裂、爭斗的舊秩序，建立‘新半島體系’”。文在寅已經認識到超越冷戰思維在今天半島機遇期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相關國家只有堅定地破除這種思維，才能讓春天永駐半島，暖風吹遍南北。

（摘自《世界知識》2019年第11期。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