灘頭年畫：一門熱辣陽剛的湖湘方言

雷虎

在湖南灘頭，制作年畫是一門專業(yè)性很強的手藝，需要不同的作坊分工協作。比如，年畫制作分為畫稿、制版、印刷三個階段。有人專門負責制雕版，有人負責畫稿，有作坊專門負責印刷。印刷作坊印刷完年畫后，又有專門的年畫販子收購后到貴州銷售。

專業(yè)的人做專業(yè)的事情，一方面術業(yè)有專攻使生產年畫的質量上升，另一方面可以批量化生產，有效地降低生產成本。因而，灘頭古鎮(zhèn)成為遠近聞名的年畫之鄉(xiāng)。

高臘梅是灘頭古鎮(zhèn)名人。雖然已經過世，但你只要隨便問鎮(zhèn)上任何一人，他們都能指出她留下的工作室詳細地址。拐進小巷后，當看到滿巷的大門上都是秦瓊后，我們就知道年畫工作室不遠了。因為灘頭鎮(zhèn)的居民早就沒有貼年畫的傳統(tǒng)了。果然，高臘梅兒子鐘健桐說這些年畫都是他免費送的。免費送街坊們還不高興貼，他就花錢請人糊上去。嗯，糊出一個中國年。

高臘梅年畫作坊古樸十足，鐘健桐登上木樓梯，似掛面一般垂下的年畫作背景，他坐在玻璃瓦片之下，開始制作年畫。

高臘梅年畫傳習所確切地說，只是“傳習”（傳承和學習）年畫印刷工藝。鐘健桐說，做年畫是個系統(tǒng)工程，灘頭古鎮(zhèn)上的無數家小作坊，共同鑄就了灘頭年畫這個品牌。

“我們鐘家，自我爺爺開始，就開始專攻年畫印刷了。爺爺祖上有多少代人，我也說不清。就像灘頭年畫，有多少年歷史一樣，也沒有確切的考證。反正一直有需要，就一直有人做。《西游記》第九回就有門神故事。我想，鐘家做年畫的歷史應該不會比《西游記》短。”

鐘健桐先從放雕版的木架上取下一塊雕版。“這塊雕版，在文革時被父親放在鄉(xiāng)下親戚家的地窖中，所以得以保存下來。保存下來的現存有35種，整個灘頭年畫原有雕版卻有幾百種之多。近年湖南邵陽縣非遺中心嘗試著恢復，但做了大量的努力也只恢復了6種。”鐘健桐邊固定雕版，邊講這塊雕版的坎坷身世。

雕版固定好后，他又取出一疊灰白的紙放在案板邊上夾緊。這紙便是印刷灘頭年畫用的礬紙。所謂礬紙，就是當地產的手工竹紙，刷一層明礬后制成的特種紙。

“竹紙對顏料吸附多一些，年畫顏料更艷，加明礬后顏料反差大，既與湖湘文化的辣味、陽剛之氣符合，又契合貴州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審美品位，因而灘頭年畫雖然產自灘頭，卻銷在貴州。其它地方的門神，要么是神荼、郁壘，要么是秦瓊、尉遲恭，灘頭年畫有這些題材，但是更多的卻是苗王、苗將，苗帥、苗族英雄。因為神荼、郁壘，秦瓊、尉遲恭這都是漢族的文化，而灘頭年畫多銷往貴州，這些漢族門神就水土不服了，于是入鄉(xiāng)隨俗，就慢慢下意識地苗化了。20世紀80年代恢復年畫生產后，灘頭古鎮(zhèn)上一下子冒出了20多家年畫作坊，我家的作坊也是從那時恢復生產的。”鐘健桐邊印年畫，邊講自己家族和年畫的淵源。

那時，鐘健桐的父親還在灘頭鎮(zhèn)上的竹紙廠上班，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里和母親高臘梅一起做年畫貼補家用。他們把祖?zhèn)鞯哪戤嬂习鎻泥l(xiāng)下親戚家的地窖中取回來，沿用的祖上“成人發(fā)”的名號用老版印刷。因為鐘家是灘頭鎮(zhèn)的年畫世家，“成人發(fā)”的名號在灘頭鎮(zhèn)有口皆碑，鐘家的年畫作坊很快就紅火起來。于是夫妻倆開始商量讓年畫作坊生產年畫業(yè)態(tài)化。因為父親在竹紙廠的工作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于是夫妻倆一合計，決定讓妻子高臘梅全職生產年畫。

“術業(yè)有專攻之后，我們鐘家的年畫做得越來越精美。母親做年畫的名氣越來越大。她慢慢成了灘頭年畫的代言人。”鐘健桐的母親高臘梅，是灘頭年畫藝人中少有的專職年畫藝人。她雙手把年畫這一灘頭人只用來貼補家用的營生做成了響譽海內外的手藝。

“我沒辦法像母親那樣做個純粹的手藝人，因為我的身份是公務員。我只能盡自己的本分，讓這門手藝不在我手上斷了。”鐘健桐對于年畫的傳承已經做到無愧于心了——鐘家的年畫前有“成人發(fā)”，后有“高臘梅”這兩個招牌，但年畫畢竟是一門沒落的手藝，就連灘頭年畫的標桿鐘家也沒辦法靠年畫養(yǎng)活自己。年畫傳到鐘健桐這一代，鐘家兄弟幾個已經沒有人專職做年畫。鐘健桐是鐘氏兄弟中對年畫最有感情的一個——當父母年老后，作為公務員的他曾經兩次停薪留職，跟著父母在家學了兩年年畫手藝。后來，他又重新回到紀委上班，與時俱進，把自己的工作和家族事業(yè)結合，創(chuàng)造了諸多反腐題材年畫。這些反腐題材年畫，在制作工藝上完全沿用傳統(tǒng)手工技法，契合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在印完年畫后，鐘健桐坐在工作臺前，完成印刷年畫的最后一道工序——給門神們點睛畫唇。這道工序也是灘頭年畫和其他地方年畫不同的地方：灘頭年畫門神的眼睛不是直接印上去的，而是一筆一筆點上去的。

9歲的小鄰居江鑫聽聞有客來訪年畫，不顧瓢潑大雨沖到年畫作坊內，圍在鐘健桐的工作臺前，搶答一般回答來訪者提的每一個關于年畫的問題。原來，灘頭鎮(zhèn)小學已經把灘頭年畫作為選修課，每年學校選修灘頭年畫的有30多人。江鑫已經選修年畫整整一年，再加上經常到年畫傳習所串門，早已對年畫的制作流程熟記于心。

“我喜歡灘頭年畫，以后也要做年畫傳承人！我最喜歡的年畫是兩袖清風、一錢太守……”小江鑫對灘頭年畫如數家珍。年畫已經潛移默化，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