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到越來越多的同路人
大年初五,山東日照莒縣人魯禾把24位朋友聚攏到飯館里,免不了又聊起趙淑亮夏天尋親的事。一群人中最大的60歲,最小的44歲,都操著山東方言。51歲的趙淑亮不在場,卻是最令人羨慕的人。2018年8月的嘉興尋親會上了電視,趙淑亮的哥哥看到他的臉和自己的父親簡直一模一樣,立刻聯系了他。兩邊的人各自做了DNA檢測。
“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晚上9點多回家,看手機上全是電話和信息,告訴我基因匹配度在99.5%以上。”趙淑亮一夜未眠。他沒想到,自己在魯南的小村莊里當了50年農民后,與600余公里外的浙江省嘉興市秀洲區新塍鎮楊家浜村聯系到一起。8月12日一清早,他坐著朋友的車,拿上給母親買的新衣服,直奔故鄉。趙淑亮的生父已去世多年,他下午到楊家浜村時,母親帶著他的哥哥被村民簇擁著,已等在村路口多時。都是瘦臉尖鼻子,母子二人卻一人說嘉興話,一人講山東話。他把年逾八旬的母親攬進懷里,母親拉他回家,攥著他的手不松開。
“無錫宜興的呂順芳最早從2000年開始在無錫、南京、常州、江陰等棄兒多的城市辦尋親會,收到全國各地上千份資料,目前找到300多個家庭。但她曾經舉辦的尋親會都在江蘇,而浙江的嘉興、海寧作為糧食和經濟作物受災的重地,當時也送出了很多孩子。”魯禾找了親生父母十余年,卻尋到越來越多的同路人。
魯禾的養父母比他大40歲,他上面有一個姐姐,也比他大近20歲。雖是抱養,養父母也是老來得子,對他寵得不得了。但他對親生父母的怨恨卻并未減弱,這也成為他最初尋親的動力。直到他娶妻生子,看著妻子十月懷胎的苦,怨恨才轉為理解。
送出去,活下來
魯禾是姐姐抱來的,姐姐當時在外地上大學。從姐姐那里得知,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生下來就被抱到嘉興毛紡廠里的“中間人”家,待了20多天,被姐姐抱走,坐船又坐車地輾轉三天,落腳山東。
令魯禾吃驚的是,他發現聚會召集的尋親者里,有十余個莒縣的均出自同一位“中間人”之手。魯禾口中的“中間人”是渡江戰役后,從北方到長江以南工作的黨政干部,他們的老家在山東、河南。作為連接南北的樞紐,江南地區有棄嬰,一些南下干部便通知老家的親戚、朋友來領,并為他們提供住處。
貧窮是當時遺棄孩子的主要原因。上世紀50年代末至70年代中期,江南地區一般的農民家庭生到第三四個孩子就養不起了。“當時確實是困難。”趙淑亮記得生母見到他時反復向他解釋的,就是這一句話。在他們村,幾乎家家都有孩子被送掉。而在遺棄趙淑亮兩年后,家里又送走了他剛出生的弟弟。想讓孩子活命,只能送走。
80年代以后,偶有“江南棄兒”的父母來福利院尋找,但他們與孩子的法律關系已斷絕,棄兒的資料只能本人查閱,他們再也不知道孩子被送到何方了。
艱難尋親
直到養父母過世后,姐姐才告訴了魯禾一點線索,但他真找起來仍然希望渺茫。魯禾仍沒有放棄,他早已不介意父母為何生下自己又將他遺棄,他和志愿者創辦了海寧市馬橋大愛公益服務站,有了正規的“據點”,他們又要在嘉興、海寧舉辦尋親會。
魯禾的“功績”仿佛眼見要得到上天的回報。去年尋親會后,有人聯系他,說有一個老婦人和他很像,也送過孩子,雖然老人送的是四個孩子里最小的一個,并不是老二,他也仍像趙淑亮一樣,和對方聯系、做了DNA檢測。同伴們都說一定沒問題,采完血后,他就和家人到普陀山拜佛。去拜佛的路上,手機里傳來令人遺憾的消息。
“我再找10年,退休了就不找啦!”魯禾明白,親生父母比他年長近30歲,希望越拖越渺茫。他聲音低下來緩緩地說:“我都想好了,若那時還找不到,就等我作古后,捧一抔嘉興的黃土埋在我的墓里,也就了了。”(魯禾為化名)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