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湯蹈火

“消防員”在人們心里，意味著活下去的可能。面對普通人避之不及的災難，他們是逆人群而行的勇士，赴湯蹈火。中國大約有17萬名消防員，哪里有險情，哪里就有他們。他們上天入地，他們有求必應。他們被親切地稱為“藍朋友”。消防員是和平年代最危險的職業之一。有一首消防歌曲叫《死而無憾》，歌詞寫道：“我們總是在教別人往外跑，可是自己卻往里進。”

浴火中重生，生死間洗禮。本刊謹以此專題向所有戰斗在救援一線的消防員們致以最高的敬意，愿逆向而行的你們，每次都能整整齊齊地平安歸來！

開篇 死而無憾

網上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外國人問中國留學生：“一個商場發生火災被困500人，逃出200人，又進去8個消防員，最后死了多少人？”

留學生回答：“8個人。”

對方嗤之以鼻：“你不懂數學。”

留學生說道：“你不懂中國消防員！”

“消防員”在人們心里，意味著活下去的可能，意味著天大的災難永遠有人替你扛著。面對普通人避之不及的災難——烈火、洪水、暴雪、狂風、地震、泥石流……他們是逆人群而行的勇士，毫不猶豫，毫不畏懼。他們時刻準備著挺身而出，赴湯蹈火。

中國大約有17萬名消防員，哪里有險情，哪里就有他們。他們上天入地，他們有求必應。他們被親切地稱為“藍朋友”（消防員常服為藍色）。

據統計，在每年因火災死亡人數的全球排行榜中，中國位列第四，約2100人。而總人口與中國相當的印度死亡人數約為2萬。即便是消防職業化被廣泛稱贊的美國，每年死亡人數也有5000余人，是中國的2.5倍。如果算人均火災死亡率，中國是全球最低的國家之一。

有一首消防歌曲叫《死而無憾》，歌詞寫道：“我們總是在教別人往外跑，可是自己卻往里進。”他們用最美逆行，撐起所有國人的希望。

火一半水一半，熱一半冷一半，飯吃了一半澡洗了一半，覺睡了一半夢做了一半，這就是消防員的日常。訓練場一半火場一半，生一半死一半，這就是消防員的一生——血與火淬煉的骨骼，煙與熱熏制的青春。

有人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是對于消防員來說，他們是養兵千日用兵千日。消防員沒有真正意義的假日，他們時刻準備戰斗，全天24小時處于待命狀態。他們每一次出征，都要無畏地面對死亡。2015年5月29日，廣西玉林市一棟9層正在改建的民宅突然發生火災。玉林市公安消防支隊名山中隊政治指導員楊科璋，抱著一名被困的女嬰在濃煙中尋找生路。但是當時濃霧太重，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楊科璋一不小心踏空，和女嬰一起跌進了尚未安裝電梯的電梯井里。大火撲滅后，人們匆匆趕到，發現楊科璋正仰面朝上，抱著那名女嬰。為了保護女嬰，他讓自己充當了人肉“救生墊”！最后，孩子活了下來，但是楊科璋卻犧牲了。那一年，他27歲。

消防員是和平年代最危險的職業之一。自中國消防部隊組建以來，已經有近千名官兵在滅火救援搶險救災中犧牲并被批準為烈士，根據公安部相關統計數據，近5年來，全國在救火搶險一線犧牲的消防人員達144人，每年還有300多名消防員受傷或致殘。

縱觀近年中國火災事故，二十幾歲的消防員犧牲的情況非常多見。在各種追思這些犧牲戰士的報道中，“年輕”是一個最常被提及的關鍵詞。據《人民公安》雜志記載，2006年以來，全國犧牲消防官兵平均年齡24歲，最小的僅為18歲。

浴火中重生，生死間洗禮。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與死神擦肩而過。本刊謹以此專題向所有戰斗在救援一線的消防員們致以最高的敬意，愿逆向而行的你們，每次都能整整齊齊地平安歸來！

“消防員要不是最偉大的工作，那什么才是？”

600年的守護神

“響鈴后一分鐘，車輛必須開出車庫，

我們只有一分鐘時間。”“救人第一，

是我們救援的第一原則，也是在火場唯一的念頭”

和平時期，消防員是最可能承受重大傷亡的紀律部隊。在一些重大事件中，消防員甚至成為犧牲的主體。

2003年11月3日，湖南省衡陽市衡州大廈失火，撲滅余火的過程中，大廈突然坍塌，20名消防官兵犧牲。

2013年1月，杭州蕭山3名消防戰士在倉庫救火時因風向突變犧牲。

2014年5月1日，上海兩名90后消防員錢凌云和劉杰受轟燃和熱氣浪推力影響，從13樓墜落，送醫搶救無效英勇犧牲。兩人手拉手墜樓的視頻讓無數網友心碎。

2015年1月2日，哈爾濱一處倉庫發生大火，在救火過程中樓房坍塌，致使5名消防戰士殉職。5人中有3人是95后，最小的消防戰士年僅18歲。

2015年8月12日，天津濱海新區爆炸案，轟動全國。這次災難中共有165名遇難者，其中消防人員99人。

2019年3月30日下午，四川涼山突發森林火災。689人義無反顧地撲進火海。3月31日下午，風向突變，林火燃爆。30名撲火人員來不及撤離，葬身火海。

……

近年來，多次事故引發了社會震動，很多人開始重新認識和關心消防員這個古老而又危險的職業。

中國第一支消防隊

消防部隊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1518年。那一年，德國奧格斯堡一個名叫柏拉納的金匠創立了世界上第一支消防隊。這是一個民間自發組織的公共消防隊，成員大多有自己的職業，只是為了服務鄰里而承擔社區的防火義務。

歷史上第一支全軍事化管理的專業消防部隊是拿破侖的皇家工兵。1811年，一個軍事編制的巴黎消防部隊正式成立。至今法文中的消防隊仍被稱為Sapeur pompiers，其中sapeur就是工兵的意思。

古代中國建筑由于大多是木質結構，消防也非常重要。據唐代的法律《唐律疏議》中記載：“諸見火起，應告不告，應救不救，不救減失火罪二等（謂從本失火罪減）。”意思是凡發現起火者，均應立刻報警并與火場附近人員共同撲救。如果發現起火而不報告或不撲救，就算是犯罪。此罪的刑罰比照失火罪減半。到了宋代，則主要由軍隊來負責消防事宜。宋代朝廷專門從精銳的中央禁軍中抽調精兵組成“火師”，負責城市救火工作，并在市內的要地建起了專門用于火警預警的瞭望臺，晝夜派出觀察員值守。

中國現代的消防隊制度始建于晚清。1868年，香港成立了中國最早的現代消防隊，成員是當時英國駐香港總督召集的志愿者。內地第一支消防隊，是在八國聯軍攻占天津后才出現的。1902年，清政府在天津成立南段巡警總局后，租界消防隊移交由清政府管理，改稱南段巡警總局消防隊，成為中國內地第一支現代意義的消防隊。次年，清政府在北京也組建了消防警察隊。其后，哈爾濱、保定（當時為河北省會）、南京、昆明、廣州、沈陽、長沙等省會城市也相繼組建了消防隊，這些消防隊均由當地警察廳、局直接管轄。1905年，清政府成立巡警部，下設五個司和一個部屬消防隊，部屬消防隊專司救火。1906年，改巡警部為民政部，消防隊仍屬民政部直轄。早期的消防隊，有很強的志愿者色彩，甚至財政來源也主要由民間資金直接構成。

一支不會殺人只會救人的軍隊

在戰爭中，消防隊雖然不會沖殺在前線，卻仍然非常危險。二戰后期，盟軍對德國主要城市進行了無差別轟炸，試圖徹底摧毀納粹德國。其中有一種專門的戰術，就是為了殺傷消防員的。盟軍的轟炸機隊首先用小機群攜帶燃燒彈轟炸城市內的建筑物，大機群則在15至20分鐘后才臨空，等德國消防員到達轟炸地點實施撲救的時候，大批量殺傷正在救火的消防員。沒有了消防員的城市，再次被轟炸后的復原能力將會極差，而且損失也會更大。這種對消防員進行殺傷的戰術已經被國際法禁止，近年來爆發的戰爭中沒有出現過此類事件。

新中國成立之后，人民政府接收了國民黨政府警察機關的消防隊，重組了新型公安消防民警隊伍。從1965年5月起全國公安消防民警隊伍小隊長（班長）以下都實行了義務兵役制。

時慶云是新中國成立后北京消防大隊向社會招募的第一批消防員，他從18歲入隊到離休一直在北京消防工作。

“當年能進消防隊，純屬巧合，也是緣分。”時慶云是河北滄州人，有個堂哥在北京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他來北京探親，正趕上消防隊招人，就報了名，沒想到還真被錄取了。“那時考試也簡單，跑一跑，跳一跳，身體沒啥毛病，再問問話基本就可以了。”從1949年10月到1960年1月，時慶云一直在當時新組建的八中隊即萬壽山中隊服役，開始是三等警，后來成了中隊文書。

“那會兒的消防車都是敞篷的，萬壽山中隊有一輛道濟小卡車，上面拉一臺水泵，有個搖把兒往下一按就啟動了，還有個油門用來控制吸水的速度。到了火場附近，消防員把水泵抬下來，放在水源邊接上水帶就能吸水滅火了。”時慶云說，當時海淀只有萬壽山一個消防中隊，連昌平、南口都歸他們管。由于地處郊區，沒有消防龍頭等市政設施，只能用水泵抽河湖等天然水源的水滅火。后來有了用美國大卡車改裝的水罐車，能裝三噸半水，才解決了取水滅火問題。

“我當文書的時候，每次出火警都站在消防車副駕駛門外的踏板上用手摽著車門跟車前往，駕駛室里除了司機只能容下現場指揮員一人，其他消防員都站在敞篷車后面的四個角上，一到冬天別提有多冷了。”文書的工作主要是負責聯絡，當時沒有手機，就連固定電話都很少。到了火場一下車，時慶云就去找周邊單位借電話，向上級報告火場情況。如果需要增援，也要打電話請求支援。清理完火場回到駐地后，他還要負責記錄整個滅火過程。

有一年冬天，清河一幢大樓著火，萬壽山中隊作為增援力量趕往現場，時慶云也去了。“用水槍噴水的時候，水從脖領子往里灌，連膠皮靴里都是水，回去后得先脫下靴子往外倒水。”時慶云回憶，滅火時沒覺得什么，返回時可就慘了，渾身上下都是濕的，站在敞篷車上，開起車來冷風一吹，加上又是冬天，人都快凍成冰棍兒了。回到中隊，大伙兒先都圍著爐子烤火，把結了冰的戰斗服烤化了才能脫下來。救完火后消防水帶也要馬上卷起來，否則凍上就沒法弄了，“每節都有20米長呢，總不能扛著回去吧”。

經過“文革”時期的消防軍管期后，1976年，中央又決定消防中隊干部實行現役制，至此，整個消防隊伍基本實現現役化。1982年6月，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成立，與此同時也代表著武警消防部隊警種的誕生。1985年8月，公安部將全國消防部隊從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劃出，歸各級公安機關領導。至此，較長時間以來，消防部隊歸屬武警序列，由公安機關領導與指揮。因此，中國消防是地地道道的“消防部隊”，歸屬公安系統直接調動，而且在財政上多來自地方支持。雖然中國消防部隊從編制上是一支軍隊，但是他們不會殺人只會救人。

隨著2008年奧運會的召開，中國消防部隊的發展也進入了快車道。從四川地震的經驗來看，無論是軍隊還是警察，在救援手段及技能方面都遠不能和消防員相比。尤其在挖掘廢墟生還者的行動中，消防隊大多裝備專用的壓力切割器、無火花電鋸等破拆裝備，遠比徒手或者使用工兵鏟的部隊效率更高，而且對被困人員可能造成的意外傷害也比較小。消防員毫無疑問是任何天災或者恐怖襲擊事件之后最好的救援力量。

“再見，中國消防兵！你好，嶄新的中國消防員”

2017年11月1日，武警部隊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軍是軍，警是警，民是民”的改革原則，人們就已經嗅到了消防部隊改革的氣息。

2018年3月21日，中共中央印發《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公安消防部隊不再列武警部隊序列，全部退出現役，現役編制全部轉為行政編制。

2018年10月，公安消防部隊集體退出現役，成建制轉隸應急管理部。消防員們脫下了“橄欖綠”軍裝，換上了“火焰藍”消防員制服，以現役身份服役53年的“消防官兵”正式退出歷史的舞臺。從此，中國再無消防兵！

近年來被反復提出的問題是：服役的消防員剛累積了一些實際經驗，就得退役。許多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的消防指揮員由于不能獲得晉升，往往在黃金從業年齡離開。2013年10月，在北京石景山喜隆多商場火災犧牲的劉洪魁，年僅28歲，已經是消防中隊副中隊長。據戰友透露，與劉洪魁同期入伍的2000人只有70人提干，可以成為不用退伍的干部。消防專家麻庭光認為，中國消防隊伍的保持率如此之低，實在是天大的浪費。

從國際范圍來看，大部分國家的消防隊都是公務員編制。采用公務員編制的原因有很多，首先，消防隊的工作性質和軍隊有很大的差別。消防員根本無需學習任何戰斗技能或者戰術訓練，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無需裝備使用武器。其次，消防員的工作專業性較強，僅在滅火活動中，使用的專用器材就多達上百種。義務兵制下，兩年就要面臨退役的年輕士兵很難在其服役期間完全掌握復雜的消防技能。在英美等西方國家，消防員是完全的公務員編制，很多具有豐富經驗的老消防員，在體能允許下甚至可以工作到60歲退休。

除了專業之外，還有對于戰爭的考慮。如果消防員是公務員編制，那么在戰爭中則毫無疑問是平民目標;如果敵軍對消防員實施打擊，則屬于違反戰爭法的行為，是現代國際社會所不能容忍的。

消防部隊退出現役，隨之而來的，是全新的應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消防隊伍將作為應急管理部的應急骨干力量，在肩負傳統使命的同時，承擔起新的職責，對于消防職業化來說，這不僅是半個世紀后的回歸，也是中國近代百年消防史的新起點。

“響鈴后，我們只有一分鐘時間”

如果你認為消防只負責救火，那就大錯特錯了。自2018年10月9日，公安消防部隊正式移交應急管理部，移交完成后消防隊伍成為綜合性救援力量，其戰斗力和搶險救援能力也隨著隊伍的職業化而大幅提升。據統計，2019年消防救援三分之一的警情為非火警。改制后的消防指戰員在適應“全災種”“大應急”重任下，得會不少“特殊技能”。

據消防救援支隊司令部戰訓科科長孫靜介紹，房屋倒塌救援與地震救援相似，都是通過迅速搜索并營救被建筑物壓埋人員，一般分為搜索技術、支撐技術和破拆技術，對救援人員的技術要求非常高，用孫靜的話來講，“首先要學好數學”。

“其中最難的就是支撐技術，因為在倒塌現場，成功找到被困者只是營救的第一步，如果沒有精確的支撐，很容易發生二次倒塌，對被困者甚至救援人員都會產生致命傷害。”孫靜介紹，支撐技術需要多人配合，分別負責劃線、切割、固定等步驟，且各個隊員之間要非常熟悉，隊長的一個眼神或手勢，隊員就能馬上領會并作出反應，這就需要長年的訓練和配合。

溫州市呂浦中隊消防員楊健表示，水域救援時僅靠游泳好是不夠的。“在現實救援中，我們往往面對的是急流洪水，需要在最短最安全的情況下營救被困人員，而水流力、水流危險區域、河道中障礙物、突出的礁石或斷層、低水溫等復雜情況，都會對救援帶來各種困難，因此掌握專業的水域救援技術，如水域風險識別、靜水救援、白水游泳、激流救援、車輛墜水救援、激流操舟等就變得尤為重要。”

福州消防支隊培訓基地的指導員王兆峰介紹，一個普通人成長為合格的消防員，需要經過心理及生理的層層考驗，除了理論學習外，還會從體能、技能等多方面訓練，項目繁多，例如高空滑繩、攀越救援、高溫訓練等。

“夏天室外溫度40℃，地表溫度超過50℃，再套上我們的防護服，就像穿棉襖一樣，全身濕透了。”王兆峰說，出任務時，身著防護服、套靴、頭盔，身上纏繞腰帶繩子和空氣呼吸器，再加上兩盤水帶，總共加起來足有50多斤重，在救援時還需要長時間作業，對體能消耗非常大，夏天戰友們體力不支，會出現中暑的情況，日常體能訓練就尤為重要。

王兆峰介紹，在進行高空訓練時，最難的就是克服心理障礙。“高空救援是我們的必備訓練項目，人人都會對高空有恐懼心理，我們就循序漸進，一層樓一層樓的升高，等完全不怕了，訓練就會輕松一些。”

對于消防員來說，除了體能，速度也非常重要。按照規定，當電鈴響起，不論消防員正在睡覺、吃飯或是上廁所，都必須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迅速換上作戰服，拿好裝備上消防車。響鈴后一分鐘，車輛必須開出車庫。每次出警結束，消防員們都要檢查車輛里的器材在什么位置，能不能用。只有仔細檢查，才能保證下次出警有條不紊。

對于消防員來說，每天都在爭分奪秒。

“就算有犧牲，我們依舊會義無反顧”

2019年4月8日，90后消防隊員宜剛剛受邀參加新華社舉辦的“向上的力量”新青年演講，他發表了題為《我是中國消防員》的演講：

大家好，我是新青年宜剛剛，是一名90后消防員。2009年，我參軍入伍，選擇將自己的青春獻給消防事業。從業十年里，我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滅火搶險900多次，曾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

在2017年的時候，河北承德一家地下KTV發生爆炸，附近的車玻璃、窗戶都被震碎，現場一片狼藉，連承重墻都炸倒了。當時，爆炸的原因和氣體泄漏的位置都不確定，現場還在不斷發生爆炸，情況十分危險。

我們進去以后，發現爆炸現場到處都是揚起的灰塵，能見度很低。燃燒的散落物也很不穩定，稍有松動就會落下。由于KTV內面積很大，包廂很多，我與偵查組的隊友們深入地下，挨個包廂搜尋被困人員，從里往外逐步進行地毯式排查，不錯過每一個角落。

穿著厚厚的戰斗服、戴著嚴密的防護面罩，感覺就像在蒸籠里一樣。每前進一步，都異常艱難。在高溫炙烤下，汗水不停地流入我的眼睛，我雙眼紅腫，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最后，我們終于在一處倒塌的樓梯附近發現了被困人員。她的整個身體被壓在廢墟下，無法動彈。由于作業空間非常狹小，無法使用器械救援。我只能整個人爬進去，用手一點點清理她身上的廢墟。

此時，爆炸還在不斷繼續，危險隨時可能發生。每一秒的延誤，都可能帶來嚴重后果。我們加快速度，最終趕在墻體倒下前，把她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在網上，大家把我們消防員叫做“逆行者”，因為我們總在幫別人往出跑，自己卻往里進。但救援現場就是戰場，我們必須時刻準備投入戰斗。

每次出發，我們都祈禱自己能夠平安歸來。但到了現場，時間就是生命，沒有時間去猶豫，哪怕明知有危險，也必須向前沖。

在一次樓房火災中，我和隊友數次沖入火場，救出了一家四口，自己卻因吸入濃煙導致肺部感染，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我們的職責就是在一次次天災人禍中，與死神搶奪生命。

在一次農村井體坍塌事故中，一名男子被困在井底，身上多處受傷，腿部被井圈牢牢壓住，生命危在旦夕。因為井體周圍泥土非常松軟，隨時都可能再次坍塌。時間不等人，我主動向隊長請纓，要下井去救人。

我倒掛著身體，深入十幾米的井底進行救援。救援空間十分狹窄，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前四次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救援隊伍陷入了焦灼。整個施救過程，持續了足足七個小時。

最后，當我抱著被困男子往上升的時候，兩人近300斤的重量，使繩索深深地勒進我的皮膚，我感覺自己的腰都快斷了。當被困男子被送往醫院后，我們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很多人說消防員非常偉大，但我們只是做了我們應該做的。這些故事，不只是我個人的經歷，而是每天發生在千千萬萬個消防員身上。

父母原本希望我在部隊鍛煉兩年后就回家，但后來，我這個在他們眼中聽話的小兒子，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國家剛剛把我培養成一名合格的消防員，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那時候，我一直有個心愿，就是帶父母到承德好好玩一次。2015年初，我和父母商量好，一家人國慶節在承德團聚。但天有不測風云，五月份的時候，父親遭遇了一起嚴重車禍。接到母親的電話，我整個人都懵了。

救援過那么多次交通事故，在父親出車禍的時候，我卻無法趕到現場。當初的約定，成了我心中永遠的遺憾。

母親的身體也不好，一直斷斷續續住院治療。父親走后，看著病倒的母親，我扔下行囊說：“這個兵我不當了，回家照顧您，盡盡做兒子的責任！”

母親反倒拉著我的手，教育我說：“孩子，你爸臨走前就想見你一眼，告訴你，群眾需要你，你在部隊好好干，別給咱家丟臉！”

去年10月9日，消防部隊轉制，我們集體脫下軍裝，穿上“火焰藍”，成為中國消防員。我堅信，雖然我們的身份變了，但職責永遠不變。

因為生命大于天，責任重于山。群眾的需要，就是我們的使命。就算有犧牲，下一次遇到危險，我們依舊會義無反顧。

外國網友：“如果我們國家的消防員也這么厲害就好了”

2019年2月9日下午，云南省大理州突發森林火災，當地專業撲救人員第一時間趕往現場緊急撲救。上千名專業撲救人員經過近34小時的全力撲救，終于在2月10日晚上10點45分將明火全部撲滅。此后，仍有數百名消防員們在現場值守，防范死灰復燃。

隨后國內媒體報道了更多的細節，包括疲憊不堪的消防員們終于得以躺在草地上休息，很多人剛一坐下就睡著了。

他們累倒在地的照片，把英國媒體和網友也感動了。英國《每日郵報》稱贊道：通過消防員的快速反應和持續努力，這場本可能演變成大災難的森林大火被及時阻斷。報道引用中國網友的話說：“為我們沖在第一線的消防員自豪，驕傲！”不少人留言寫道：“心疼！”“消防員們辛苦了！”“別叫醒他們，讓他們多睡會。”

英國網友表示：“這才是英雄！”“豎起大拇指，向中國英雄們致敬！我不知道在其他國家能不能這么迅速就把森林大火控制住。”

這已經不是中國消防員第一次感動外國網友了。

不久前，一位中國消防員將呼吸器讓給嬰兒的畫面被香港《南華早報》發布后，感動大批外國網友。

當時西安市一棟居民樓發生火災后，消防員從14層救出未滿周歲的嬰兒，緊急情況下，他把呼吸器讓給了孩子，并說：“孩子還小，我扛得住！”

看到這暖心的一幕，外國網友們紛紛為這位消防員點贊：“日常生活中的超級英雄。”“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的消防員值得尊重！”“欽佩！”“向消防官兵致敬！”

事實上，在火線救人的背后，中國消防員們的日常生活充斥著艱苦而略顯枯燥的訓練。不過，這些也沒逃過外國網友的“火眼金睛”。在互聯網上，身懷絕技的中國消防員早就成為熱門視頻中的“紅人”。

中國消防員們訓練的日常視頻，外國網友常常看得停不下來：他們能不帶任何裝備徒手“飛檐走壁”爬高樓，還能“零失誤”示范高難度集體跳繩……

對于中國消防員們的各種“神技能”，有外國網友羨慕不已：“如果我們國家的消防員也這么厲害就好了。”

和大火搶兒子、搶老公、搶父親

消防員看起來所向披靡，但他們被心理專家認為是世界上應激性最高（高壓高危）的職業之一。

除了對危險與潛在危險的恐懼，高頻度置身于悲劇事件中，隊友和受害者的去世，也很容易誘發他們的自責及抑郁情緒。

2015年8月12日，天津濱海新區爆炸事故，成為一場驚天動地的絕地大營救。當晚，天津總隊開發區支隊八大街中隊全隊26人出警，8人犧牲，18人因不同程度燒傷住院。隊員張夢凡因為負責留守值守，幸免于難。作為幸存者，他卻沒能排解內心的糾結。對于他來說，活下來的滋味并不好過，而且這份難過無人理解。

2018年，甘肅一名叫李依依的17歲高中女生，在一座大廈的8樓高空欲跳樓輕生，消防員接到報警后馬上前往營救。消防員許積偉借著送水的機會從窗戶翻出去和女孩接觸，但一直被拒絕。

隨著李依依情緒越來越不穩定，許積偉撲向她，試圖將她抱攏，并向她喊話“抓住我！我拉你上來”，但李依依始終劇烈掙扎，最后掙脫墜落……許積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聲。

因為沒能救下女孩，許積偉自責不已，精神一度瀕臨崩潰，和他一起救援的戰士是中隊的一位班長，年僅21歲，也一直沒能走出心理陰影，需要接受心理疏導。

消防員的家人，也經常要為前線親人擔驚受怕，和大火搶兒子、搶老公、搶父親，甚至會面對失去至親的痛苦。

2014年，上海徐匯區一處民宅發生火災，20歲的消防員劉杰和錢凌云在救火時，被意想不到的轟燃瞬間沖出窗外，墜落至門廊平臺。兩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拉著對方。

劉杰是家中獨子，中年失獨徹底改變了這個家庭的生活軌跡。他的母親應賢梅說：“我們只有這么一個孩子，他不在了，我們的天塌了。”

應賢梅通過試管受孕的方式，想要“把兒子找回來”，經過3年的努力，5次艱辛嘗試，2018年她終于生下一名女嬰。夫妻倆為女兒取名“夢湲”，是圓夢的意思。抱著孩子，她說“找回了摟孩子的感覺，我的家完整了”，也是生下女兒后，她才有勇氣翻看兒子的照片、回到兒子生前工作的地方，看看他曾經的隊友們。

可是，又有多少失獨父母能有這樣的勇氣和幸運重新迎接新生命？對于每位痛失親人的人來說，這都是一生難以撫平的傷痛。

他們不怕死，只怕對不起家人

一個浙江的消防員的妻子，在朋友圈發了和兒子的對話：“兒子你干嗎呢？”“我看爸爸回來了沒。爸爸還要過多久才回來？”這位消防員爸爸看到這段對話后，心里一陣酸痛，立馬留言說：“馬上就回來了。”發完這幾個字，他眼淚就迸出來了：“我覺得自己這些年太不稱職了，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也是個不稱職的老公。”

2018年6月26日，小朋友程永旭給消防員爸爸寫了一封信：“親愛的爸爸：您好！給您寫這封信之前讓我先算算，您又有多少天沒有回家了。媽媽說等我考完試您就可以回家了，您總是那么忙，越是過節休息時越是不能回家。您答應我的，今年暑假要帶我去游樂場玩的，今年可不能反悔了……”

讀完兒子的這封信后，程守一哭得稀里嘩啦，他給兒子回信：“兒子，今年又是你和媽媽一起回老家過年，因為工作原因，我又一次缺席了。你經常說想出去旅游，想去看雪山，去滑雪;想去看大海，去游泳;想去看大草原，去騎馬;兒子，爸爸告訴你，沒問題，等我忙完這一陣子，咱們就去！每次爸爸這樣說，你都點頭同意，也不拆穿我。因為你知道，老爸忙完這陣子，還有下陣子要忙，因為爸爸是一名消防員。”

2019春節即將到來之際，一個消防員給父親發信息說：“爸，今年我又不能回家過年了。”父親萬分感嘆地回復：“你干消防十來年了，我印象中你好像只回來過三個春節。”

微博上有一個話題：嫁給消防員是一種什么體驗？妻子們在下面這樣回答：“大概是電話打到一半，警鈴一響，一句回來再說。我傻傻等到一兩點，捧著手機看著他回的消息：‘媳婦，我回來了，你早點休息。’”“沒啥體驗，就是不顧家而已。就是坐月子本來可以休假20天，結果只呆了幾天就被叫走了;就是你生病住院一個多月只能自己照顧自己，到了要手術的時候必須家屬簽字他才能回家;就是孩子好幾個月看不到爸爸;就是把你從女孩子鍛煉成女漢子而已！”

一個妻子總結道：“守得住寂寞，擔得起生活重擔，要有奉獻精神，要時刻提醒自己：你嫁的這個人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他還屬于消防，屬于人民群眾。這就是嫁給消防員的一種體驗吧！”

但這些滿含“埋怨”的妻子，卻又是那么理解自己的丈夫。一個妻子這樣寫道：“我會理解你，我知道你有多么苦。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我扳扳手指頭都能算到，可是我不計較了，只要你平安回來。你給我發短信說你的戰友死了，我很害怕。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更怕你面對死亡的那份淡然。你說他死了，我能感受到你的堅毅，你是屬于祖國的，不是我的。祖國需要你，我也需要。但我知道，我該理解你。”

在木里森林火災后，一個網友給他的消防員朋友發微信：“照顧好自己。”這個消防員回信說：“一直準備著這一天，從來都沒有怕過。”他們從不怕死，只怕對不起家人。

在趕去木里救火的途中，消防員汪耀峰給姐姐發了最后一句話：“我去救火了。”一句話，五個字，字字淚目。

電影《勇往直前》里有這樣一句臺詞：“消防員要不是最偉大的工作，那什么才是？”

“你們守護著人民，人民也守護著你們”

2019年4月6日，@中國消防發布微博，曬出了各地消防員收到的匿名快遞和外賣。寫滿了暖心的話語，“不懼危險”“平安歸來”“夜空中最閃亮的星”“最辛苦的逆行者，答應我以后出警一定要平安歸來！”“保護好自己，平安歸來。你們守護著人民，人民也守護著你們！”

沒有一個人留下姓名和聯系方式，沒有一個消防員知道這些暖心禮物來自誰。

面對大家的愛心，消防員們也表示：“關注消防安全就是對消防員最大的支持。你的平安，就是最好的禮物！”★

（責編/林佳 責校/聞立 來源/《中國最早一支消防隊成立于何時？》，朱江明、羅楊/文，《新世紀周刊》2015年第1期;《我們的追求是：早一秒到場》，暢婉潔/文，《民生周刊》2019年第9期;《馬小衛：猶豫就別當消防員》，暢婉潔/文，《民生周刊》2019年第9期;《宜剛剛：青春立下報國志，從此戰場是故鄉！》，宜剛剛口述，新華網2019年4月8日;《消防員要不是最偉大的工作，那什么才是？》，黃繼榮/文，人民網2019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