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寧 陳隆譞
面對漸漸淹沒于商業時代洪流的通草花,90后妹子王蘊玉和兩位耄耋之年的老師——戴春富與錢宏仁一直堅守著,小心呵護著這門手藝,期待其重新煥發生機的那一天。
去年《延禧攻略》熱播時,許多人認識了插在后宮婦人發髻上有如多肉的絨花,也從富察皇后“舍棄珠翠,改以通草絨花為飾”得知通草花的存在。盡管在臺詞中得以出現,但卻并未在劇中露其真身,不免讓人浮想聯翩——能夠作為皇后的頭飾,這通草花一定不簡單。查詢資料后方得知,通草花頭飾發端于清初的揚州。
在揚州486非物質文化遺產集聚區,通草花真容終得一見。
花瓣通透玲瓏、葉脈經絡分明、花朵嬌艷欲滴,遠遠看去,這分明就是一盆牡丹;走近細細打量,依舊是一盆毫無破綻的牡丹無疑。若非置于玻璃罩中,提醒著人們這是永不凋謝的通草花,恐怕尋常人都會認為這是真的盆景。
在486非物質文化遺產集聚區已經難覓通草頭花、發飾的蹤跡,在此坐鎮的兩位通草花非遺大師都已是耄耋老人——戴春富與錢宏仁。他們擅長以假亂真、惟妙惟肖的通草花盆景與掛屏。因為在他們學藝的那個年代,盆景與掛屏是揚州制花廠的拳頭產品,遠銷海外市場。
如今,揚州制花廠早已在歷史大潮中不復存在,曾經讓制花廠引以為傲的通草花也漸漸淹沒于商業時代的洪流。
高光不再無人識
通草,即通脫木,葉子很大,質地柔軟、綿薄多孔、光色潔白、富有韌性,非常適合用于制作足以亂真的手工工藝花,如果染色得當,掌握好濕度,可以經久不衰。
通草花,早在唐代便已有記載。唐代許嵩所撰的六朝史料集《建康實錄》中有云:晉惠帝“令宮人插五色通草花”,這是人造工藝花用于裝飾最早的記錄。蘇軾《四花相似說》中有“荼蘼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蠟花,海棠似絹花,罌粟花似紙花”的敘述。不同的花朵有不同的質感,蘇軾的文字透露出當時的人造花和自然花已難分伯仲。
揚州通草花發端于清初。清乾隆時,通草花聲名鵲起,據《揚州畫舫錄》記述,乾隆年間,揚州通草花不但在民間流傳甚廣,還成為揚州兩淮鹽史向清廷進貢的貢品。宮人常常將通草花佩戴于發髻與衣服上,奉行節儉的富察皇后亦是通草花的“粉絲”。
而到了民國,隨著西方文化的進入,女性的衣飾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通草花飾品漸漸衰落,僅存頭戴花這一種品種,樣式也較為單一。直到1953年,通草花藝人錢宏才以通草單花為基礎首創通草菊花盆景,通草花又迎來了新的高光時刻。通草花盆景開拓了通草花創作生產的新領域,從最初的菊花拓展至牡丹、杜鵑、梅花、蠟梅、月季、凌霄、天竹、蘭花、山茶、繡球、迎春、楓樹等數10個品種,更創新出掛在墻壁的掛屏,成為人們喜愛的室內裝飾陳列品,并開始遠銷海外。
那時,經由錢宏才以及他的徒弟戴春富、錢宏仁制作的通草花經常出現在人民大會堂、中蘇友好大廈以及國內外手工藝展中,人們驚嘆于它的精妙絕倫,感慨于它的永生不謝。然而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受限于包裝運輸耗費巨大成本,加之手工繁復、耗時較長、經濟效益不高等原因,圍繞在通草花周圍的光環漸漸消失。
不少通草花藝人紛紛轉行,只剩下戴春富、錢宏仁成了這繁復手藝的最后守護者。抱著讓這門手藝傳承下去的想法,戴春富想了各種辦法免費收徒。這十年間,來找戴春富學手藝的人絡繹不絕,然而大多數人堅持不下來,支撐到3個月的都是鳳毛麟角,更別說一直跟著戴春富學習的了。留不住人,成了通草花手藝傳承的最大問題。直到戴春富徒弟王蘊玉的出師,這門古老的手藝才免于傳承無人。
后繼繁難誰人解
95后王蘊玉二十出頭,每天早晨九點不到,她便會準時出現在揚州博物館的手工藝體驗館。在這里,她會安靜地坐上一天,一雙巧手把弄著薄如蟬翼的“白紙”,或捏、或捻、或揉、或剪、或粘,傍晚時分,一朵小巧精致,層層包裹的菊花便有了靈氣。
別看王蘊玉年紀不大,但跟隨戴春富學習制作通草花已快10年。和許多上門拜師的年輕人不一樣,王蘊玉不僅能靜得下心,還捺得住性子,坐得了冷板凳。
“學習捏菊花花瓣大概用了一年,爺爺說這是基本功,練不好,別的也做不成。”王蘊玉親熱地喚她的師父戴春富為“爺爺”。說完,她拿出一張輕脆又有些質感的通草紙,對折后用剪刀剪成約莫5毫米寬的細條。剛剛還歡脫的女孩瞬間靜了下來,仔細專注地擺弄著手上的通草紙。隨后,她將這些剪好的細條置于濕毛巾中加以濕潤。
和桃花、櫻花等用工具捻出的花瓣不同,菊花花瓣非常考驗手上的功夫,尤其考驗手藝人對通草濕潤程度的把握,吸水不夠,通草一捏就碎了;吸水太多,花瓣直接就會被捏扁。捏、捻、揉,是通草花制作的絕技,力度也十分有講究,力度不夠,花瓣成不了形;力度太大,脆薄的通草會毫不猶豫地斷裂。這套工序看似簡單,但要捏揉出形狀各異的花瓣和枝葉,全憑藝人心中的感覺和手上的功夫。王蘊玉學習的第一年就是在感受通草的濕度,打磨捏、捻、揉的基本功。
片刻過后,王蘊玉打開毛巾,拿出一根細條,把一端剪成有一定弧度的尖角,再用兩只手合力揉、捏,一會兒,一瓣彎曲有致的菊花瓣便成了型,末了,王蘊玉用拇指指甲在花瓣中間輕輕劃過,菊花瓣便制作完成。
菊花花瓣層層包裹,越靠近花蕊的地方越短、越彎,越靠近外層的花瓣則越長、越直,只在末端有些許彎折。在做菊花花瓣之時,各種規格的花瓣需要多少,要做到心中有數。
放下做好的花瓣,王蘊玉又從濕毛巾中取出一張通草紙,剪掉有些發黃的邊緣,揉成一個球,再用剪好的通草紙將小球包裹起來,用細銅絲綁好,一個用來粘花瓣的花芯就做好了。“這便是扎朵子。”說著,王蘊玉用鑷子夾住一瓣花瓣,熟練地往白乳膠堆一靠,便粘上了花芯,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粘貼花瓣的過程看似簡單,可功夫都在平時。若是不能做到“胸有成花”,便無法精準地做出花朵的造型。
“這次做的菊花是做好后再上色的。因為通草對濕度十分敏感,太濕會變軟、變塌,沒了形狀,所以做好上色就只能用油性顏料。有的通草花呈現出好幾種顏色,就需要先將通草紙用水性顏料染好,再晾干、濕潤后制作,成形后再用油性顏料上另一種顏色。”
王蘊玉介紹,盆景制作中最后的步驟是將花朵、葉子、細小的枝條扎在一起,再與枝干、盆相連。每一步都是純手工制作,所以十分耗時耗力,一盆有著5個花枝的菊花盆景需耗時一個多月才能完成。
昔日榮光重尋覓
通草花易學難精,盡管已經學習了9年多,但王蘊玉說自己依舊會跟著爺爺學習。“爺爺傾盡所有地教我,是一種很慢的模式,通過生活里的點點滴滴。它不止是手藝上的傳承,更多的是精神傳承。”這讓小小年紀的王蘊玉也承擔起發揚、傳承通草花的責任。為了傳播通草花,王蘊玉開了微博、抖音以及線上商城,“和爺爺一樣,我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能知道通草花,能了解這門手藝,能方便地購買到通草花。”
如今,愛穿漢服的王蘊玉和師父戴春富一起重新拾起已經消失的通草花配飾,創造性地將通草花與金屬、貝殼、珍珠等材質相融合,制作出符合年輕人審美的通草花頭飾與配飾。“這個桂花步搖是去年中秋時推出的限量版,”王蘊玉拿起一支點綴著桂花通草花的金色步搖俏皮地著說,“不限量也沒辦法,我也做不出太多的。”
“這個水蜜桃配飾既可以插在發間,也能別在衣服上,很可愛。”
“這朵玉蘭是根據古畫上美女的發簪復原的,這支桃花發簪也是……”
望著眼前這位笑容可人、充滿活力的通草花女孩,仿佛看到未來屬于通草花的高光時刻……
(編輯 宦菁 huanjing0511@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