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寫給于叔的信

編者按：于博，在業(yè)余羽毛球圈，人們常喊他“老于”，他又常稱自己“小于子”。16年前，于博與鮑春來因“同病相憐”才有了偶然相遇的機會，羽毛球成就了二人的忘年友誼。雖然年紀相差二十有余，但是，對于打球的執(zhí)著和熱愛，讓他們成了彼此交心的支持者。在小鮑馳騁世界賽場的多年間，于博在國內(nèi)業(yè)余圈也有著自己的崢嶸歲月，單、雙打常年都保持著不錯的戰(zhàn)績。今年7月初，于博因病在澳大利亞去世。鮑春來聽聞噩耗后，寫下這封已經(jīng)寄不出的信。他希望用這種方式寄托自己的哀思，希望于叔在天堂沒有病痛，有白色的羽毛球繼續(xù)陪伴。

于叔：

從咱們見第一面，我就管你叫于叔，一晃也有16年了。上次咱爺倆見面是兩年前，你說要去澳大利亞和女兒一起生活。在那之后，我簽約了新公司，忙著以一個演員的新身份接受挑戰(zhàn)。過節(jié)時，咱們也就只在微信上逗貧幾句。想著以前還能在球局上來個偶遇，現(xiàn)在卻沒機會再見一面了。

前些天，咱們相熟的朋友給我發(fā)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你坐在南半球的楓樹下，看上去胖了點，但身上依然帶著北京爺們的那股憨厚勁兒。聽說你后來沒怎么再打球，我猜你肯定是手癢到不行吧！真想能有個機會，再讓我說句：“于叔，再打局5分球呀！。”

咱爺倆認識的第一面，那情景回想起來就跟演戲似的。2003年，我膝蓋做完手術(shù)，在國家體育總局體育醫(yī)院康復(fù)。你也因為打球不慎弄傷了膝蓋，在那里療養(yǎng)。兩個因為打球拄上拐的人，就在那條長長的醫(yī)院走廊里相遇了。你看到我時，脫口問：“你是那個小鮑嗎？”話匣子從這里打開，我們從比賽侃到羽壇動態(tài)，凡是和打球相關(guān)的，在我看來你一一門清。

后來幾天，只要見面，咱們就聊個不停，沒說夠就繼續(xù)到病房里侃。當時，我媽媽在北京照顧我，她沒事就坐那兒聽咱們聊。這么說起來，咱爺倆算得上是一見如故了。

我剛進國家隊那會兒，雖然住在崇文門，但并不知道北京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和你認識后發(fā)現(xiàn)，哦！這就是北京爺們——憨厚、較勁、要面子。不論什么時候，只要一瞅見于叔你那發(fā)光發(fā)亮的圓腦袋，陽光和樂觀就“普照大地”了，我就會覺著這世上沒什么翻不過去的山。

有時咱們一塊去打球，你把車停在公寓旁邊等我，我只要拉開車門，你準盯著車載小電視在研究球。我說：“喲，于叔又研究上了？”你嘿嘿一笑：“這不是馬上有比賽了。”就是這輛車，陪著你春夏秋冬往返于球館的路上。

提到這輛被羽毛球填得滿滿當當?shù)能嚕^對是你羽毛球鐵粉的鐵證。除了前排車載電視被你下載滿了各大比賽視頻，后車座上是裝好了球鞋、球拍、浴巾一拎就走的球包。打開后備箱，那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羽毛球裝備庫，各種型號的球拍，連同拍套都是配套的，一名羽毛球癡的自我修養(yǎng)不過如此了。

那時一起打球，我總覺著于叔你特別搶眼。仔細觀察，才發(fā)現(xiàn)您從球服到裝備都是自己配置的國家隊同款。我記得剛上國家隊那會兒，如果有誰送我件印有“China”字樣的短袖，就能把我美得夠嗆。后來，我找了幾件這樣的衣服給你，你也像得了寶貝似的，那高興勁兒就好像看到當年的我。自那之后，我送你的那幾件戰(zhàn)袍聽說出場率奇高，即使后來它們已經(jīng)穿得有些舊了，你還是視它們?yōu)樾疫\戰(zhàn)袍，穿著上場比賽。

沒認識你之前，如果有人問我：“你信打球能打到廢寢忘食嗎？凌晨2點還在場上熱火朝天嗎？”我肯定不相信。但是于叔，你的傳奇就在于，你真的一天能打7、8個小時，甚至有時從晚上9點一直戰(zhàn)到第二天凌晨2點，連吃飯都不記得了。作為一名前專業(yè)運動員，對比起來，我真是自愧不如。不過，你帶我去打球時，則總是擔心餓著我，每次都帶足了漢堡包和牛奶。

我一直很好奇，打球時，于叔你是不是就喜歡看別人累吐的樣子？不像我打球時，腦子里想的是如何贏球。你打球時，好像能很輕易地去享受那個過程。像你喜歡拉吊，我有時就說你爆發(fā)力好，適當增加一點進攻，就很好得分。但你偏不，就喜歡慢慢拉的那個過程，哪怕第一局輸了，你再去逆轉(zhuǎn)回來。看到你把對面年輕人拖到?jīng)]體力，這一點，我真是特別佩服你。

不過，于叔你堅決不承認有時你打球在“模仿”我，比如你綁手膠的方法，是不是有認真研究過我們隊里的綁法？一摸手柄就能感覺出，這手感怎么和我自己綁的那么像！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的劈吊也和我的招式有幾分神似。于叔，這絕對是“模仿”我來的吧。

最讓我吃驚的是，你喜歡羽毛球喜歡到去考了個業(yè)余教練資格證書。你特認真地對我說：“收徒弟是有標準的，不是輕易誰都行，首先要看他有沒有學球的天分。”我知道，你那么要面子，徒弟要是成績不好，你這個當師傅的一準兒不樂意。

雖然每次咱倆打球，你都表現(xiàn)得特別“平和”，但我聽說，你踢足球時，在場上特別兇;打羽毛球時，也總是特別愛較勁。雖然你一直“平和”待我，但是隨著我退役、摸球摸得少了，每次都會覺得你好像又有了進步。那些細小的變化，在我看來是背后無數(shù)的用心練出來的。包括，你為了增強專項能力，不僅會去健身房，還在家里添置了練手腕、練揮臂的小器械。

有時候，看到你對羽毛球的那份執(zhí)著，我都覺得自己充其量算是專業(yè)的羽毛球選手，而你才是職業(yè)的羽毛球選手，一切全靠自己那種。原本，我總覺得專業(yè)和業(yè)余之間差很多，就好像玩王者榮耀時青銅和王者的差距。兩個完全不同等級的玩家交流技能該如何施展，這其中會有很大的差距，但隨著對于叔的了解，我覺著在球上面，專業(yè)和業(yè)余之間是可以好好溝通的。

當運動員，有巔峰也有低谷，而于叔你讓我一直忘不了的是，無論在我多難的時候，你都堅定地站在我背后，默默地挺我。贏球時，大家都開心;輸球后，面對“鍵盤俠”你會真的去網(wǎng)上“護短”，為我仗義執(zhí)言，挺身而出。

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在我輸球后的第三天，為了讓我別一個人悶著，你特意叫我到方莊吃飯。你知道當時的我備受打擊，所以那頓飯你鮮少地沒聊球。北京奧運會之后，因為傷病，我好長一段時間打不了比賽，有想過放棄。在國家隊，運動員肯定都是一心想著去拿冠軍。但在那個位置上待久了，就會覺得比賽是一個常態(tài)的工作，輸與贏才是關(guān)鍵，那種從打球之中得來的快樂不知道去哪兒了。當時，讓我把羽毛球當作樂趣，我哪里敢呢？因為每一分都關(guān)乎著比賽的輸贏，每一分都有它存在的責任和任務(wù)。

于叔，你看到我悶悶不樂，就開解我上場去“玩”球，享受它。一開始，我真的不會，包括咱們一起打球，我覺得就是陪你們大家玩。但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回合之間去主動調(diào)動網(wǎng)那邊的人，那種瞬間的變化讓我豁然開朗，并因此重新獲得了打羽毛球的樂趣。這是于叔你教會我的，也因為有了你，我才懂得去發(fā)現(xiàn)羽毛球的另一面。

如果就這么慢慢說下去，可能我還得說上很多。有時候，咱們在一些業(yè)余比賽中“偶遇”，我站在臺上，你站在隊伍中，那份場上有故人的感覺特別好。不過，一般我都不去看你比賽，因為我知道你會覺得緊張。所以，每次為了讓你盡情釋放、打出水平，我都選擇了“繞路”。

現(xiàn)在，我搬了新家，正在逐漸適應(yīng)中。其實，作一個演員和以前當運動員時有一些相似。為了提高自己，我去上課，平時等一些通告，日子就這樣慢慢流過。

咱爺倆從原來兩條“不搭嘎”的平行線，到后來的相遇、相識、相知，是羽毛球帶來的緣分。是你，帶我看到了球場外的另一片天地。于叔，希望天堂也有羽毛球！

鮑春來

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