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清: 翰墨留香傳書道

文 南音

蘇州書法家王淵清

如書法有道，蘇州該是一個無法繞開的點。在書法藝術發展的歷史長河中，風土

清嘉，人文薈萃的蘇州，也曾涌現過一大批著名的書法家，或領袖書壇，或名重當時，有如群星麗天，璀燦奪目。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當代蘇州書壇也一直以發展學術研究為重要宗旨。主張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世界，用自己的心靈去感悟書法，尊重藝術的獨創性和學術的獨立性。

在蘇州書壇之中，王淵清是特別能體現這一特點的書法家。他堅守經典傳統、堅守一流品格、堅持學術引領、堅持個性發展是他的學術旨歸也是為人品性。

淵源有自，生生不息。王淵清的書法之路是從臨習經典開始的。所臨碑帖近百種，少者臨習三、五遍，多者過百通。人磨墨，墨磨人。磨著，磨著，不知老之將至。終于漸入悟道之門：學習經典只是為了體現經典突破陳規的創造精神，而非復制經典。而在書法教育領域，他也體悟，書法不是靠填鴨式教育教出來的，而是引導啟發學生構思設計各自的創意，并協助學生去完成他們各自的作品。

8月10日，王淵清收徒儀式暨師生書法聯展在蘇州頌雅堂藝術館舉行。蘇州文化圈眾多名家出席，本刊特此與王淵清老師對話他心中的書法之道。

現代蘇州：多年來，您在中國書法的傳承與推廣教育領域做了很多工作，而在學術上，您也探索良多，您能談一談您在書法學術上的道路歷程嗎？

王淵清：我們這代人很幸運，恰逢改革開放，古今中外的藝術都能接觸到。少年時學的是傳統書畫藝術，年輕時醉心于西方藝術觀念。所以常常用西方藝術思想或方法論去研究與反思中國傳統藝術。隨著自己閱歷的增加和研究的深入，藝術觀念和研究方法也隨之改變。從我三次入選全國書學研討會的三篇論文可以看出我學術研究的大體軌跡，1989年入選第三屆全國書學研討會的論文《對書法美學討論的反思》，2004 年入選第六屆的論文《方法與陷阱——論墨格爾精神決定論在書法研究中的應用與失誤》、 2012 年第九屆是《清初訪碑——田野考察的濫觴》。

周文祥先生與周秦先生共同見證王淵清先生收徒

現代蘇州：請問您對于書法的學術興趣的建立是受到哪些前輩的影響呢？

王淵清：蘇州不僅文化底蘊深厚，而且一直沒有斷層。建國至上世紀末，蘇州書法有祝嘉、費新我、宋季丁等，繪畫有張辛稼、沈子丞等。我們當年學書畫，可以自己選擇老先生而登門拜訪，老先生一般不會拒絕。我選擇祝嘉先生并拜師求學，一方面是我生來就喜歡粗獷拙樸的藝術，而且仰慕祝嘉先生學問高（出版了中國第一部書法史《書學史》等七十多部著作）且品格高尚。

現代蘇州：您的作品集《觀花問道》很精彩，什么是您在筆墨中追尋的傳統之道？

王淵清：《觀花問道》是我上世紀末（1999年）舉辦的個展后，相距十五年后在蘇大博物館舉辦的個展的同名作品集。這十五年我不僅沒辦個展、聯展，也很少參加藝術活動，集中精神廣泛臨摹古人作品，閱讀古代畫論和西方藝術理論，思考中國畫的出路。

從此展覽的同時，我提出了“筆墨本體論”，許多同行朋友認為我迂腐落后。其實，他們都沒有仔細閱讀我的文章， 分析我的繪畫作品。不是說我的文章寫得多么高深，繪畫作品畫得多么精妙。而是我提出了一系列思考及其實踐：中國畫的筆墨是包括基礎技法在內的，從審美理念、創作觀念到創作技法（造形、墨法、構圖、裝幀）的一整套完整的動態價值體系。許多人認為筆墨只是用筆使墨的技巧，這是對筆墨的初級認識，然而絕大多數人也只停留在這初級層面。進一步者認為筆墨包含了審美和對傳統繼承，但是他們認為筆墨是傳統繪畫藝術千百年來積累形成的一套固有的價值標準，衡量后來者水準高低，就是拿過去既有的一套筆墨標準去考量他。其實中國畫的筆墨體系是動態的，每個時代的杰出者都是對傳統筆墨從繼承到解構（突破）、再到創新，從而形成自己鮮明個人風格的筆墨語言并以此豐富中國畫傳統筆墨體系。所謂動態，即指筆墨系統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吸納新鮮筆墨，淘汰陳舊筆墨。也正因為中國畫筆墨系統的動態性，所以中國畫永遠不會消亡。所以中國畫消亡論，乃十足的杞人憂天。

現代蘇州：您能說一下您對于書道的深刻領悟與實踐是什么？對中國人當下書法生活有什么建設性意義嗎？

王淵清：用兩句話能準確表述清楚中國書法（或書道）的真諦，這是很難的。如果一定要我用最簡潔的語言來概括中國書法，那我認為晉晉朝王僧虔的話是最佳的：“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

當下書法熱對繁榮書法藝術是有積極意義的。但書法藝術是多元并存的生態系統。有業余、有專業；有初級、有高級；有實用性、有純藝術性……。不要相互鄙視、也不必求同趨一。

現代蘇州：對比當代國內外的書學美學研究，您能談您的心得嗎？

王淵清：當代書壇點擊率最高的就是“丑書”。大家把看不懂或丑怪惡搞類的書法都稱之為“丑書”。而那些被稱作“丑書”的書寫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即使那些專業書家，甚至成就頗高的書家也很愿意別人稱之為丑書，以為丑書是一種時代標簽，恨不得自己也能躋身“十大丑書行列”（網絡上評選的當代丑書名家，不可當回事兒）。

這里有二個誤區，你不能隨便將看不懂或不符合世俗審美要求的都貶之為丑書；書法家也不要唯丑是尚，以為越丑怪越高明，越時尚。其實任何藝術都是表現藝術美的。雖然美學中有審丑的概念，而且許多藝術美在世俗眼中便是丑。但藝術自身只表現藝術美，而不以表現丑為目的。許多藝術家不明此理，卻東施效顰，以模仿丑怪為能事。

現代蘇州：吳門書法愛好者從全國來看，雖然學書者日盛，但是是否有著很多誤區，您在平時的教育實踐中感受到了哪些？

王淵清：吳門書畫源遠流長，名家輩出。蘇州書法愛好者眾多，也是風氣使然。由于層次不同，目標不一，所以也沒有什么共同的誤區。有些白領人士利用業余時間寫寫書法，放松一下自己；有些女士抄抄經，權當吃齋念經。至于書法水平如何，無所謂，只求適意即可。但如果你想自己的書法專業一些，那就應該去請教專業的書法老師，臨摹古代碑帖。倘若你想躋身書法家行列，那你需要將畢生精力投入書法藝術。

傳統的書法教育都是私塾式的，其缺點是教學方式不規范，學習內容不豐富。甚至有一些老師直接教學生摹仿老師自己的作品，十足的誤人子弟；而現代學院的書法教學普遍存在問題是師資隊伍學歷高、職稱高，專業水平低、創作能力弱。大部分書法教師不會寫書法，或者寫得較差。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主要大學教授的聘任唯學歷是舉，而碩士生、博士生的錄取重文化課，教學又重理論，輕創作。書法專業的大學生或碩士生、博士生書法創作能力不強，大多只能從事書法理論研究。

我在書法教學上試圖吸收私塾式、學院式教學的各自的優點，摒棄其缺陷。因材施教，根據各位學生的基礎、性格、興趣制訂教學計劃。同時以育為主、以教為輔。因為藝術教學不同于其他文化課。藝術家不是老師教出來的。藝術教育的老師應當培育，引導學生去構思、探索藝術創意，并協助學生去完成他們各自的藝術創意。

現代蘇州：蘇州是書法名城，但在所謂話語權方面多少還是感受到壓力，您對蘇州有哪些建議呢？

王淵清：所謂高處不勝寒，蘇州是全國第一批書法名城，歷史積淀深，歷代名家輩出。上世紀下半葉，蘇州名家祝嘉、費新我，以及瓦翁、沙曼翁都是全國名家，宋季丁、沈子丞雖然知名度不高，但他倆的藝術水準絕對是同時期全國超一流水平。

當前蘇州書法事業可謂繁榮，蘇州是全國第一批書法名城，蘇州舉辦的書法史講壇，得意之作展都是面向全國的，平日也展事不斷。從藝術社會學角度講，藝術是多元的，有政府行政層面的，有民間自發層面的 ；有主流的、有非主流的；有承擔政治教化功能的，有承擔發展藝術史的純藝術功能的；有側重創作的、有側重理論研究的；只有多元發展，才是真正的繁榮。所以在人才引進和新文藝團體建設上還要加大力度和給予政策上的支持。

現代蘇州：古之學人為已，您身上有著古風盎然。請教下，對于一個書家而言，其人生的最終目標和價值應該如何設定與體現呢？

王淵清：說我身上古風盎然，可能有點過獎。雖然我從事的是最具中國傳統意味的書畫藝術，而且我是提倡扎根傳統，吸納傳統精華的。但你從我的穿著也看得出，我只穿西裝、夾克、T恤，從不穿漢服唐裝之類的服裝。當然我并不反對別人去穿漢服唐裝甚至更搞怪的服飾。青菜蘿卜各有所好。但從一個人的穿著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品味、審美和心態。

我對書、畫、學術的看法是：書法只能傳統，繪畫理應當代，學術中西合璧。

我于上個世紀末搞過現代書法探索，但后來發現，現代書法向深度和廣度發展，他就不再是書法，而是現代水墨藝術。那是另一個藝術門類。

繪畫的疆域相對書法是比較開放的，也必須是開放的，不然發展道路越來越窄，最終死亡。其實中國畫自古以來就在不斷吸納外來藝術（主要是通過絲綢之路傳遞匯聚而來的）明晚以來還斷斷斷續續吸納了歐洲藝術，近百年來又吸納日本藝術及美國藝術等。所以中國畫只要立足筆墨本體，以開放的胸襟面向當代、面向世界，不但不會消亡，而且會不斷出新成長、壯大。

張之洞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點，我覺得即使在當下仍不失其價值。中國傳統書畫理論缺乏方法論，往往是隨感式、語錄體，只談結論，沒有嚴密的推繹論證。對于當代書畫藝術學科建設來說，顯然是不適應了。所以我提倡中西合璧，當然我也是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