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比年
晚上同學聚會的事,程誠是從派出所內勤田苑那里知道的。田苑是程誠和陶勇讀警院時的同班同學。
“哎,誠哥,怎么回事呀?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找你比找局長還難!”
太陽偏西的時候,田苑終于把程誠堵在了派出所門口。眩目的夕照映在她的臉上,使她看上去更顯輪廓分明。
“抱歉,抱歉!”程誠拱拱手,掏出手機邊翻看信息邊解釋:“剛調解完一起糾紛,還沒來得及看。怎么,急著找我有什么事嗎?”
“好事,晚上老地方同學聚會!”
“好哇,昨天我剛值完班,今天正好輪空。對了,陶勇去不去?好像今天也不該他值班。”
“去,怎么不去!老班長聽說你倆一個當了探長,一個當了警長,特意為你們安排的!所以今晚缺誰也不能缺了你們兩個主角兒。”說完,田苑習慣性地捂著嘴笑了起來。
程誠突然有些靦腆,他最經不得田苑的輕輕一笑。她一笑,整個人就變得格外楚楚動人。每當這時,程誠就會心跳加快,憐香惜玉之情便油然而生。這種奇妙的感覺,似乎從讀大一見到田苑第一眼的那個時候就開始有了。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洗洗,看看你這一身的汗。”田苑推了一把癡癡盯著自己傻笑的程誠,轉身準備離開。
“知道啦!”程誠沖田苑招招手,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走出派出所的大門。
程誠、陶勇和田苑三人從警院畢業后,同一天被分配到了城關派出所工作。唐山所長看了他們的簡歷,簡單和他們聊了聊,就和李唯教導員“私定”了他們的“終身”:田苑長得漂亮,心又細,去了內勤組;陶勇腦子靈活,人又帥氣,到了刑偵組;程誠一向穩重踏實,屬典型社區民警的料,所以被安排進了社區組。程誠當時那叫一個不服氣,憑什么陶勇就可以去干刑偵,而自己卻只能當個“婆婆媽媽”的社區民警?要知道,在他們這些警校生眼里,唯有刑警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警察,而社區民警是最不招人待見的,因為這個崗位太普通、太平凡了,與其稱之為“警察”,還不如稱之為“居委會大媽”,這與自己的“理想”太懸殊。為此,他去找過唐所長,沒想到唐所長一句話就把他給嗆了回來。
“呵,沒看出來,你小子初來乍到就敢來跟我掰杠子!那我問你,這派出所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
看著所長“蠻不講理”的樣子,程誠只有干瞪眼的份,打掉的牙只能往肚里咽。
李教導脾氣好,耐心開導他不說,還手把手教他做這做那。他有句話給程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說:“我做了一輩子警察,也沒當過刑警,不照樣破了那么多的案?不照樣處理了那么多的罪犯?破案打擊可不僅僅是刑警的專利,社區民警同樣可以大有作為。你們這些小年輕,可不要中影視劇的毒太深喲!”
程誠想想,覺得也是這么一回事,況且,自己也并無回天之力。于是,心里就較上了勁!為了不輸給處于同一起跑線的陶勇,他起早摸黑,把教導員教給他的“打、防、管、控、服”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如此一來,不僅獲得了大量的深層次情報線索,還強化了人口管理、嚴密了治安防范、密切了警民關系,深得轄區群眾的擁戴。入警三年,他年年得先進、獲表彰,立了兩次三等功。陶勇當然也不賴,憑借他的聰明機智,連破數起大案、要案,為派出所爭了光、給唐所長長了臉不說,還被縣局樹為“破案能手”,到處傳經驗、作報告,好不風光。
業績有目共睹,是金子總會發光!這不,前不久局里啟動機構改革,在基層派出所全面推行警長、探長、巡長“三長制”。他倆毫無懸念同時晉階:程誠任了警長,除了負責以前的社區外,還要總攬周邊幾個社區的工作;陶勇任了探長,手下有了一幫子弟兄,案子被他“玩”得更轉了。如今的他倆,算得上是為派出所撐起了“半壁江山”!別看唐所長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別提有多得意了。
他們三個都不是本地人,家離得遠。剛分來派出所時,程誠和陶勇同住一間寢室。帶上“長”后,所里為他們提高了“待遇”,兩人在派出所樓上有了各自的獨立空間。
田苑在外面租了房子,周末才回趟家。洗完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見陶勇房間的門還關著,程誠就撥通了他的電話,問要不要等他回來一起去參加聚會。陶勇在電話里說還在外面忙,等完事了會直接去老地方,叫他別等了。程誠打了田苑的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出發。田苑在電話里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才說自己和陶勇在一起,待會兒和陶勇一塊到。
程誠心里頓時犯了嘀咕:他倆近來怎么老在一起?難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又進了一步……這個念頭,最近老在他腦子里閃過,常常讓他心神不安。這時的他,又有些把持不住了,一股莫名的惆悵襲上心頭。是的,他知道陶勇也喜歡田苑,讀大二的時候,他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公開向田苑示愛。當時,田苑盡管沒有接受,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對陶勇并沒有絲毫的反感。這么多年來,田苑一直在自己和陶勇之間保持著一種平衡,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一個等邊的三角形,雖有距離,但彼此倒也心安。但最近以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這種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田苑和陶勇越走越近,而自己在這個三角形里面,正在成為那只越離越遠的銳角。
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放棄!程誠為自己打氣。只要田苑幸福,選擇誰,是她的權利。就把選擇的權利交給她好了!這樣一想,程誠反倒釋然了,人也變得輕松了許多,甚至在邁出派出所大門的那一刻,他還輕松地吹響了《朋友》的口哨聲。
派出所離約定聚會的飯店只有兩站路的距離。程誠計算了一下時間,走著去正好合適,順道還可以到轄區溜達一圈。程誠管轄的社區屬于縣城的老城區。雖然大多數家庭已經在新城區那邊購了房,但由于交通不便、配套不完善,他們寧愿擠在低矮破舊的老屋也舍不得搬家離開。這樣一來,人口自然稠密了些,道路也特別擁擠。盡管如此,老街坊們在這里仍舊過得有滋有味。
初夏的傍晚,涼風習習。老街兩邊的店鋪已經開始張燈結彩,漸次拉開了夜市的帷幕。店家的吆喝聲、顧客的討價聲、鍋碗瓢盆的叮當聲……此起彼伏。穿行其間,程誠有種既熟悉又親切的感覺!三年了,三年來他和這里的人們朝夕相伴,跟他們結下了不解之緣。無論男女老幼,他幾乎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知道他們每個人背后的故事。他們的家長里短、他們的喜怒哀樂,他都可以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程戶籍好!”
“程警官,還在忙?”
“程哥,吃了嗎?要不要進來隨便吃點!”
“程叔叔,我沒在班上叫小胖外號了,老師還表揚了我。”
路上,不時有人沖他點頭、跟他打招呼。這里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有這么一位年輕的警官成天在他們身邊轉悠,好像他原就該是這個“大家庭”里的一員:或是爺爺的孫子,或是母親的兒子,或是妹妹的哥哥,或是孩子的叔叔……有他在,他和她、他們心里才踏實!
不知不覺,程誠已經來到了飯店大堂。在服務生的引領下,他敲門進了早已預定好的包房。七八個早到的同學正圍坐在茶幾前喝茶聊天。他的到來,掀起了短暫的喧嘩:
“哇,老同學,越來越精神了!”
“當警察就不一樣,哪像我們,未老先衰……”
“那你為什么放著警察不干,偏要進政府機關?”
“我可吃不了那苦!”
雖說都是警院畢業的同學,但并非人人端的是警察的飯碗。但凡家里有點“背景”的,都想方設法另謀了出路。因為他們或者他們“明智”的父母知道,當警察辛苦、危險不說,收入也少得可憐,要想在新城區買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都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
“他們兩個呢,你們怎么沒一路?”班長問。他現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今晚由他做東。
“不知道。”程誠撓頭。
“到了!到了!”田苑人還沒進屋,聲音先飄了進來。
“哇,美女,你讓我們怎么活!”見了門口的田苑,有個胖女生夸張地發出了驚呼。
燈光下的田苑,略施淡妝。一條精致的腰帶將一襲白色的連衣裙分割得恰到好處:腰身以上,玲瓏緊致、若隱若現;腰身以下,寬松飄逸、流光溢彩。活脫脫一副古典美女的打扮!站在她身后的陶勇,寸頭墨鏡,再配上T恤西褲,整個給人酷斃了的感覺。
“好一對俊男靚女!”班長嘖嘖道。
“就是,就是,讓人羨慕死了!”眾人附合。
兩人的閃亮登場,著實讓程誠有些自慚形穢。他后悔不該穿一身運動衫褲就來了,這會讓自己在陶勇面前相形見絀,在氣勢上就輸給了對方。趁大家不注意,他挑了個靠角落的座位先坐下了。
待大家落座,班長發話:“謝謝大家捧場,今天的主題是慶賀陶勇、程誠兩位同學高升,來,我們共同舉杯,為他們的進步,干杯!”
酒過三巡,桌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了。
“哎,陶勇,看你和田苑出雙入對的,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呀?”有同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陶勇看了眼田苑,一本正經地回答:“快了!”
田苑不樂意了:“什么快了慢了的,別聽他瞎說。”說完,瞄了一眼對面尷尬的程誠。
雖說是句玩笑話,但程誠聽了心里還是老大的不舒服。肚里的那壇陳醋像是被人掀開了蓋兒,直往外冒酸。他惱的是,大家憑什么會覺得他倆天經地義就是一對?
田苑似乎看出了程誠的郁悶。她倒了一杯酒徑直走到程誠面前:“誠哥,祝賀你!”
兩人的對飲又博得眾人一陣喝彩!
“你倆一個警長、一個探長,到底誰的官大?”有同學問。
“什么官不官的,分工不同罷了。”程誠答。
“相當于副科級,他搞基礎工作,我搞破案打擊,一個防,一個打。”陶勇補充。
“基礎工作?不就上課時老師講的那些婆婆媽媽的事嗎?太沒勁了!”有人唏噓道,為程誠惋惜。
“還是勇哥厲害,刑警多酷!帥哥,給我們講講你破案的故事吧!”胖女生滿臉崇拜。
“沒什么好講的啦!”陶勇顧著給田苑夾菜。
“別賣關子了,快說來聽聽!”
“就是,就是!”眾人異口同聲地催促。
“那就講講,讓大家消遣消遣!”陶勇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將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在……”屋里的人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洗耳恭聽。
身為一名社區民警,程誠已經習慣了在很多場合受到大家的冷落。不過,這種冷落現在對他已經算不了什么,反而讓他有了更多的清靜。此時,他悄悄躲進了包房的陽臺,點燃一支煙,倚著石砌的欄桿,極目遠眺縣城的夜空。陶勇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起風了,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下來。程誠剛要進屋,一轉身,兩眼卻與一對閃亮的眸子相觸。原來,不知什么時候,田苑已靜靜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