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苑如
影院的燈光亮起來了,心里五味雜陳。
一邊皺著眉頭思索著電影情節,一邊拿起書包準備離開。
側身卻看到,身邊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奶奶,滿臉淚水。
我突然明白,這是屬于他們的故事。于我們,終是少了切膚之痛的。
……
誰還能聽到那個年代傳來的尖叫與哭聲?
那時,文工團的練功房外,春光正好,冬青葳蕤。年輕的面龐清新自然,歡快輕捷的舞蹈里,她們柔韌的腰肢、纖長的脖頸、自信陽光的笑臉耀眼無比。她們有理想與信仰,有堅定的眼神和對未來的希望。光影躍動,紅旗飄揚,依稀可見,青春的光澤流轉,明艷動人。
那時小萍初到文工團,內里的冷酷都被隱藏,只剩明媚。
一、戰火與青春
那是個有信仰的時代。莫言的《蛙》里姑姑以死來證明“一顆紅心永不變色”,就足夠震撼,這與價值觀多元化、喪失信仰的當下是截然不同的。她們的青春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里接受洗禮,她們奔赴前線,雪域高原厚厚的冰層映照她們年輕卻堅毅的臉。
劉峰去到伐木連,小萍下放到野戰醫院,直面戰爭的血腥與殘酷。那些被血浸透的白大褂,黃昏的蘆葦叢里的嘶吼,那些永遠洗不凈的鮮紅,那些脆弱又堅強的生命,是錚錚硬骨綻放青春之花。劉峰一心想犧牲,在心上人的歌喉里成為不朽;小萍在瘋癲中做著領舞的夢,無聲控訴著集體的殘酷。
有人的分別,伴隨淚水與美酒、歌聲與盛宴,各奔人生新征程,各懷異志,是新的路途的開始;而也有人的分別,在一片素白的救護站里,光線昏暗,炮彈的轟鳴聲陣陣,卻笑談個人的瑣事,分別后是天人兩隔。劉峰與小萍的重逢沒有春風與佳訊,相顧兩茫茫,斷手對著懵懂的眼。
可是,無論是文工團、還是前線的士兵,都是與那個時代相連的,他們在大背景的引領下有著一樣的目標和憧憬,只是在個體上有著自己的瘋狂而隱秘心思。小戰士說“其實我才十六歲,瞞著年齡當的兵”,女兵們在軍車上搖搖晃晃、漂泊不定,一紙情書只被撕得粉碎,飛散在夜空里。他們懷著遠大的理想與抱負,在戰爭的血霧中飄搖,這是他們年代的,無法復制的青春。
二、英雄的隕落
什么樣的人在被人稱頌?什么樣的人值得被稱頌?《芳華》給我們的,是英雄的人性還原。同時,也是對“英雄觀”的歷史性的反思。
樸實熱誠、任勞任怨、一直包攬文工團所有臟活累活的劉峰,頂著極光榮的“活雷鋒”的稱號,卻在“觸摸”事件后被輿論狠狠踐踏,被放逐去伐木連;一心刻苦訓練、被所有人排擠的小萍,只因在救護站中下意識要去救一位戰士,成了宣傳人員夸張吹捧、人民群眾交口稱贊的大英雄。
那是一個崇尚英雄的年代,英雄這個稱號來之不易,但似乎又唾手可得。我們稱頌高尚的獻身精神,但又忽視劉峰向來的善良。
《芳華》用一把尖刀挑開了人性隱秘的一面。自從人們意識到劉峰其實也有常人的愛欲,他和大多數人是一樣的。
人們常說,那個時代的人比現在的人淳樸,現代人則更加“道德敗壞”。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那個年代被引導重視的是“品德”而非“金錢”,他們流通價值是“品德”,就如現今的流通價值是“貨幣”。而我們難以用更可貴或更世俗來劃分,因為對流通價值的“折算方式”其實是一樣的冰冷。
“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善良”不能給人現實收益,它是一種選擇,是精神訴求。堅信怎樣的善良,稱頌怎樣的英雄,如何對待英雄,至今值得我們思考。
三、時代的挽歌
一個時代終會隕落,劉峰和小萍是集體的棄兒,也是時代的棄兒。
影片的最后幾十分鐘,向我們演繹了時代是如何悄無聲息,其實又聲勢迅猛地更迭的,每個人都只是顛簸在時代的驚濤駭浪之中的孱弱個體。
從恢復高考,到港貨潮流、到歌手鄧麗君的纏綿繾綣的唱腔,到文工團解散各奔東西,大家都在不斷地變化著。直到若干年后再見,芳華已逝,曾經轟轟烈烈的故事都付作笑談。
小萍與劉峰,在那個崇尚英雄的年代由不被認可,而在改革開放后經濟利益至上的社會中,又再次被時代潮流拋棄。
“解放與成分”“恢復高考”……這些詞是專屬我們父輩的,它們曾經鮮活,現在被歷史蒙塵。我們常常忘記,他們也有過青春,就藏在每每被我們笑的鄧麗君的老歌里,藏在那些過時的喇叭褲、碎花襯衣里,藏在巨幅的領袖像里,藏在那些已是洗到發白的軍裝里……
時間流逝,又再流逝,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自以為站上了時代浪潮的高峰,帶著睥睨一切的眼光與信心,自以為勝過了所有的先輩。我們以為我們已經徹底脫離了那個時代,但其實并沒有,短短幾十年的時間在人類歷史上又算得了多少呢?人性的陰暗面真的從此就被修復了嗎?并不是的,它們只是換了新的方式與形式,在新的歷史事件里不斷地復活。
一代又一代的人,把青春獻給時代,最后被時代拋棄。
“一代人的芳華已逝,面目全非。雖然他們談笑如故。但是不難看出歲月對每個人的改變,和難掩的失落。”所幸,劉峰與小萍最終回歸了平和與知足。
他們拿出那張粘好的照片,還原小萍曾經的笑臉,被揉碎的青春。
記憶中,春光萬頃,冬青如碧,紅旗飄揚。
曾有那樣一些明艷的花兒綻放,輕輕吐芳華。
浮光掠影,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