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惡花中結出的惡果

葉怡妹

初讀《白夜行》之時，對其更多是好奇。從開始的兇殺案到唐澤雪穗的美貌，桐原亮司與唐澤雪穗的關系，兩人殺人的動機……謎團一個接一個，叫人欲罷不能。書中雪穗作為整本書的主角，美貌、聰明卻又心狠手辣，其行為處處透著摸不清的氣息。作者賦予她的飽滿性，無疑讓雪穗成為東野圭吾眾多作品中十分成功的女性角色。盡管美貌和罪惡，其經歷和結局卻令人唏噓，歸根結底，唐澤雪穗不過是惡花中結出的一個惡果罷了。

雪穗首先是一個美貌的人，而且她的美貌是貫穿始終的。在書中有關她的美貌在第一次出場時就顯現無疑：“在十厘米左右的門縫中露出一張有著大眼睛的女孩的臉，雪白臉頰上的肌膚如瓷器般細致。”除卻這一描寫，接著書中對西本文代的描寫：“一個五官端正的女人，這是笹垣的第一印象。眼角已微現皺紋，但若好好打扮，一定會被歸為美人，而且屬于那種冰山美人。雪穗顯然長得像媽媽。”到這里，書中雪穗已經足以給作者留下一個印象：美貌。

美貌在雪穗的成長過程中一直是她用來達成自己目的的利器，比如在西本文代自殺那段文字中，雪穗請公寓管理員開門時，“雪穗點頭，低頭抬眼的表情蘊含的美艷令人忘記她是個小學生，霎時間田川不禁為之心動”，這里就第一次透露出雪穗在有意無意利用自己的美貌以期達成自己的目的。原本正在讀小學的女孩子本不會用“美艷”這個詞匯來形容，但雪穗的特殊經歷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她對于男女之事的認知，小小年紀便懂得以色待人也就不足為奇，而這里也是作者有意無意之間透露出了雪穗的不尋常。

在笹垣之后，描寫雪穗形象的片段并不算少，但大多都展示了雪穗的高雅與完美。為數不多對雪穗印象有所不同的是筱冢一成，“她的眼神里有一種微妙得難以言喻的刺。但那并不是社交舞社社長無視她的存在，只顧和朋友講話而自尊手上的樣子。那雙眼睛里棲息的光并不屬于那種類型”，“那是更危險的光——那才是一成的感覺，那光中可以說隱含了卑劣與下流。他認為真正的名門閨秀，眼神里不應棲息著那種東西”。這是第一次，除笹垣以外的人對雪穗感覺到危險，也是這里，雪穗的不尋常開始被放大。

從藤村都子出事再到川島江利子出事，二者太過相似的遭遇，其聯結的共同點——唐澤雪穗，加上中道正晴的程序被偷，雪穗的可疑之處越來越多。但對雪穗嫌疑能確定的應該屬于在花岡夕子死時雪穗的異常舉動以及雪穗后來向中道正晴展示鑰匙時，“鑰匙圈上的小鈴鐺發出了叮當的聲響”與前文西本文代死亡時“每動一下，她身上便傳出叮當作響的鈴聲”呼應，至此我們可以確定雪穗與母親的死絕非毫無關系。西本文代的死究竟是自殺還是意外，難以定論。如果是后者，那么雪穗弒母的可能性極大，畢竟五倍的感冒藥與平常不碰的酒是關鍵性的證據。但如果是前者，那么雪穗就是明知母親要自殺而見死不救，并以極其精準的估計完美錯過解救母親的前半個小時。無論是哪種可能，雪穗小小年紀所擁有的冷漠狠辣以及智謀，都讓人不寒而栗。

成年的雪穗利用假孕等事件達到自己的結婚目的，在這中間盡管有些小插曲，卻已經很明顯地暗示是雪穗的手段。然而雪穗的最終目的與動機卻一直是一個謎團，而雪穗究竟還會有何作為，這也成為故事的一大魅力。

書中第一次有暗示西本雪穗和桐原亮司關系的片段是通過一個雜物包表現的，“他的桌上放了一個布制雜物袋，以拼布做成的袋子，上面繡著‘RK’”。這里也可以說是第一次展示雪穗溫柔的地方。后來雪穗的養母唐澤禮子病重，雪穗卻毫不猶豫地終止了她的生命，展示給我們的是她對于桐原亮司之外的人的冷漠之至，即使是有再造之恩和養育之恩的養母也不例外。雪穗是冰冷的，絲毫沒有感情的，除了對待桐原亮司之外，我們看不到她有任何一絲溫情流露。

而關于雪穗對桐原亮司究竟有沒有真正的感情，一直是引發讀者爭議的問題。她曾將亮司比喻成替代太陽的光，這是全書為數不多表達雪穗情感的片段。但結局“雪穗像人偶般面無表情。她冰冷地回答……”與“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背影猶如白色的幽靈。她一次都沒有回頭”是眾多讀者抨擊雪穗冷漠的地方，但我認為恰恰是這里，才表現出最真實的唐澤雪穗。亮司死亡的打擊太大，才足夠使這位完美的女性展現出自己的慌亂——她已經不能完美地偽裝自己。雪穗與亮司的感情，早已不能用簡單的愛情來衡量，這是超越了生死、在黑暗中彼此依靠著存活的感情。這樣的感情，雪穗十分珍惜，但也由雪穗親手埋葬。

桐原亮司的死亡在我看來是注定的，不管有沒有笹垣潤三的介入。當雪穗利用亮司收服年少的筱冢美佳時，亮司的所作所為印證著他已經成為了他父親桐原洋介的延續品。雪穗本可以在適當的時機收手，但是無止境的欲念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亮司也就是在這條道路上墮入無邊的深淵，成為了自己最痛恨的人。而這，恐怕是桐原亮司自殺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是亮司是她得以替代太陽在白天里行走的光亮，那么就是她自己親手將這抹光亮扼殺的。自己受過傷害并不是把傷害加在別人身上的理由，所以我們看書的時候，討厭她、害怕她、不理解她，但你很難做到不同情她。西本文代和桐原洋介甚至像桐原洋介做出同樣行為的人，對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所造成的傷害，遠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我們一路看雪穗犯下的種種惡行，積累的不滿、厭惡，將唐澤雪穗歸為蛇蝎女人，但一切的情緒在結局真相揭開之時都化作無語。這個女人，她曾經的心愿不過也就是可以和亮司手牽著手在陽光下散步而已。數不清的惡人摧殘了她的人生，于是這朵花，最終變成一朵惡花，然后結出惡果，一輩子在黑暗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