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齡學習十字路口：一場奧數起跑線爭奪賽

羅世浩

雖然全國各地教育局對小升初奧數考試三令五申地禁止，但如今大多數名校仍然將其作為考核的重要標準。為此，大多數小學生從小學三年級就不得不開始學習高年級的內容，甚至是“雞兔同籠”、“等差數列”等涉及到初高中的課程內容。

每個家長都不想讓自己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關于起跑線的定義，家長們眾說紛紜。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在這場關于起跑線的爭奪賽中，家長和孩子們共同陷入了瘋狂的漩渦。

不打好基礎，參加重點學校筆試資格都沒有？

開學前最后一個周末，何雅琴（化名）被鬧鐘驚醒，手機顯示時間剛好7點30分。為了讓孩子能在奧數培訓班里坐到靠近講臺的位置，她必須搶在其他家長前面支付培訓費用，因為學費支付的快慢，決定了孩子在培訓班里的座次順序。

當天8點剛過，何雅琴進入支付頁面支付，結果顯示自己并沒有進入前三名。她對結果并不滿意，雖然一個班總共只有20來個孩子，但既然交錢去學習，就想占到最好的資源。

按照何雅琴的說法，老師會因為班里位置的順序影響對學生“關照”的程度。除了奧數外，英語培訓班的繳費也需要重復剛才的操作。

何雅琴的孩子汪瑩上小學三年級，為了孩子的教育，她現在全職負責孩子飲食起居以及陪同上培訓課——她為汪瑩量身定制了一套從周一到周五的培訓課時間表，圍棋、鋼琴、跆拳道等，甚至周六幾乎都扎根在培訓機構了。

其中，何雅琴最重視的，是連著上整整4個小時的奧數和英語。

“如果現在還不學奧數，將來不可能有機會考上省重點的初中。”3月上旬，何雅琴看著某培訓機構的奧數題目說道：“小學三年級的奧數題已經要求解答等差數列的問題，現在不打好基礎，連參加重點中學筆試的資格都沒有。”

何雅琴算了一筆賬：“現在每天多學一道奧數題，到五年級就可以將考試內容全部學完，六年級可以進行全面復習，會比同齡人領先整整一年。”

即使如此，孩子每一次在培訓班里的奧數考試成績都讓何雅琴揪心，考得不理想便會幫孩子將知識點記下，在練題時多練幾次;考得理想也會緊張，希望每一次都能考好，因為后面還有一大群的追趕者。

“以前學奧數的學生，都要求有一定的數學天賦，現在完全不一樣，只要對中學有要求的家長，幾乎都讓孩子學習奧數。”一位新東方小學奧數老師介紹。

刷題，超齡學習奧數的重要方式

馬元豐則相反，他是自己要求學奧數的。馬元豐就讀四年級下半學期，家里人對他的學習并沒有太高要求，加之他成績一直不錯，四年來，從沒在任何培訓機構學習過奧數。

但四年級上半學期開始，馬元豐發現自己與身邊同學沒有了共同話語，很多同學談論的是奧數解題技巧，探討“牛吃草”“雞兔同籠”等問題。為了能與同學們“正常”交流，馬元豐回家非要母親為他報名去學習奧數。

由于學校的教學內容與奧數內容幾乎沒有關聯，培訓班老師建議降級學習，即先在三年級的奧數班學習，如果進步快，效果好可以跳著學，但這需要付出更多時間。

馬元豐不同意降級，為了跟上奧數班進度，他每天下午放學后在培訓班一對一強化教學，回家刷題到晚上十一點，早上六點起床背解題公式，通過這樣的方式勉強跟上了奧數班的節奏。

可是一學期下來，馬元豐從一個健談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半天不說一句話的“悶墩”，父母擔心有抑郁傾向甚至專門去看了心理醫生。“長期缺乏睡眠，對外界感知能力減弱了。”心理醫生建議馬元豐減少刷題時間，保證睡眠時間和質量。

在旁觀者看來，馬元豐在奧數上瘋狂的刷題方式影響其性格培養。但為了跟上奧數學習進度，為了拉近同其他同學間的距離，他并沒有其他選擇。

其實，無論是家長報名，還是學生主動，其目的都只有一個——在小升初時，有資格報考重點初中班級。

小雨就是如此。2月底的一天，他一邊啃著漢堡，一邊尋找自己的新東方行遠班筆試教室——這天，他剛結束完鋼琴培訓課程，就被爸爸匆匆帶到新東方參加考試。

五年級的小雨，一直是奧數班里的數學優等生，是父親的驕傲，但在父親看來孩子學習進步離不開自己的悉心教導。

每天晚上小雨從培訓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天奧數培訓班知識點向父親講述一遍，然后才開始做作業，除了老師布置的作業之外，父親要求的奧數拓展練習也是必須在當天完成的任務。

完成學校作業小雨只需要1個小時，加上奧數培訓班的任務，小雨往往在晚上10點左右才能做完。在父親看來這樣高效的學習方法，是小雨成績名列前茅的重要因素，對眼下的小升初重點中學考試，父親對小雨有十足的信心。

“奧數內容都是超齡的，要讓小學生完全理解初中數學內容很難，大部分學生做不到。”新東方教育機構的一位奧數老師解釋道：“現在孩子們的學習方式也只是掌握例題，熟背解題公式，用公式進行套解，所以刷題很重要。”

從記者調查來看，超齡學習對現在小學生來說，很多時候已經司空見慣了。只是，當一個群體集體陷入瘋狂時，當家長期盼與孩子的未來緊緊捆綁在一起，周圍的人便不會再懷疑。

培訓機構的連環套

2月25日，中小學開學的第一天，新東方小學部的等候大廳已經站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前臺咨詢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這還只是第一波接孩子的家長，兩個半小時后又會有新的一批家長前來。”新東方前臺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新東方接待大廳從來沒有空閑的時間。”

這波學生被家長接走，剛空出來的教室又迅速被下一波學生填滿——所有孩子們坐下后并沒有交頭接耳，而是拿出奧數習題開始練習。

“不是交錢就能上新東方的奧數培訓班。”記者向工作人員咨詢奧數班課程時，工作人員表示，“入學前必須要做測試，達不到要求就只能降低‘檔次’學習，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再測試，合格了才會‘升級’到奧數班學習。”

通過層層篩選才能到奧數班學習，在周末也有大量家長排著隊等候交錢。

“新東方根本不用自己去招生，在開學季時家長們都搶著交錢。”新東方前臺工作人員向記者透露，“所有課程都緊密相連，如果這學期的奧數課程沒有報名成功，對孩子的系統學習肯定有影響。”

“所以只要一開始選擇了新東方，那么接下來的幾年基本上都會在新東方完成課程培訓。”工作人員表示，如果去其他培訓機構需要重新熟悉老師的教學風格，這對小學生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更何況奧數本身就是超齡學習。

在學而思教育機構，記者發現所有家長都允許進入教室內進行旁聽。“這是我們學而思的特色，為家長在教室后排專門留有座位，家長可以全程陪讀。”學而思課程顧問張老師告訴記者，“很多家長都贊成這樣的做法，下課后可以更好地幫助孩子復習，也能監督孩子上課的質量。”

張老師向記者透露，“學而思的座位安排是先到先坐，如果想坐到前排就需要提前十幾分鐘，這點和新東方完全不一樣。”

許阿姨因為晚到發現教室后排的座位已經坐滿，為了不影響孩子上課，選擇在大廳等候。當記者向前臺詢問收費情況時，許阿姨主動向記者透露：“學費都是半年交一次，現在是春季班，學費在寒假班時就已經提前交過了，而暑假班和秋季班一起繳。”

“這樣學而思在總價上可以優惠兩百多元，其實家長并不在意這兩百元的優惠，最主要是如果不繳，孩子的名額就不保留，可能就會換到其他班其他老師，甚至換到另一個教育機構。”許阿姨透露道：“身邊的同齡孩子都在到處報名培訓班，我家孩子如果不學那就落后別人一截。”

實際上，從記者了解來看，近年來各地教育局，多次三令五申，嚴禁小升初與奧數掛鉤。現實是，“學校指示也是要求減負，但孩子要想上一所理想的中學，就必須在小學二年級就開始學奧數，不然上不了。”

面對激烈競爭，幾乎所有家長拼命幫孩子報名培訓班，調好鬧鐘準時繳費，有些甚至全程陪太子讀書。家長們瘋狂地尋找名師，幫孩子找最新的奧數題型，在家長群里沒日沒夜地分享討論奧數學習方法。

一位教育界人士表示，不管是新東方還是學而思的奧數班，其本質是超齡學習，這也是所有教育機構的殺手锏。為了能上一所好的中學，很多家長甚至在幼兒園就將孩子送到培訓機構超齡學習奧數。

這背后同樣是家長付出的巨大費用。

記者為此算了一筆賬：新東方培訓機構春季班與秋季班單科培訓費用分別為1400元左右，暑假班與寒假班培訓時間相對較短，費用分別為1000元左右。如果要系統學習新東方所有課程，一個孩子一年的單科培訓總費用超過5000元。如果是語數外三科，總費用超過15000元，這還不包括在五六年級每個培訓機構幾乎都有的集訓班費用。

“這是一個暴利且潛力巨大的產業。”重慶一位小型教育機構創始人躊躇滿志地表示：“教育是剛性需求，幾乎所有家庭在孩子身上都舍得花錢，現在的關鍵是誰會賺到這筆錢。”

新東方和好未來，處于這個金字塔產業鏈的頂端。

新東方2018財年第四季度財報顯示，凈收入逾7.01億美元，同比增長44.1%。其中，K12業務增勢猛烈，同比增長約52%，學生報名人數約為205.8萬人，同比增長44.9%。并且，在新東方全年財務業績上凈收入達24.47億美元，K12業務全年收入增長約46%，貢獻總收入約59%。

好未來（學而思母公司）公布的2019財年第三財季未經審計財報顯示，好未來第三財季營收5.86億美元，同比增長35.3%;歸屬于好未來的凈利潤為1.238億美元，同比增長204.5%。并且在2019財年每季度平均學生人次從上一財年同期的約1611290增長到約3171150，同比增長96.8%。

“K12業務幾乎撐起了新東方全年收入增長的一半。”重慶某教育機構創始人張志剛分析，“我國K12教育行業的生態結構呈金字塔形：新東方、好未來雙巨頭居于金字塔最頂尖，學校生源也將出現明顯擴張，也就是說教育機構的春天將會再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觀點?超齡學習奧數的劇場效應

看電影時，當第一排觀眾起身觀看，后面的觀眾也不得不照做。現在小學生超齡學習奧數也是如此，已不再是小部分人的游戲，演變成了大面積的瘋狂。

重慶某小學劉校長：送孩子去學奧數和孩子真的愿意學奧數，有時候隔著一條溝。

劉校長表示自己的學校嚴厲禁止瘋狂學習奧數的行為：要根據孩子實際情況而定，有的孩子連課本上現成的內容都沒弄清楚，就去學奧數，結果往往是不僅沒能拓展孩子的思維，反而會擾亂他的思維模式，而且奧數超齡學習太難會打擊很多本來對數學有興趣的孩子的積極性，教育要以興趣培養開始，保持孩子們對于未知的好奇心。”

劉校長解釋，學習這件事還是要多傾聽孩子的聲音，孩子是學習的主角，送孩子去學奧數和孩子真的愿意學奧數，有時候隔著一條溝，如果孩子主觀不能動，即便送孩子去學，也未必有收獲。

新東方中學部數學錢老師：從小學習奧數的動機不純，單純刷題套公式，使得很多學生已經喪失了舉一反三能力。

“現在已經出現了一種現象，從小刷奧數題考上省重點中學，但上初中后數學學習成績反而是很差的。”錢老師解釋，“因為從小學習奧數的動機不純，單純刷題套公式，使得很多學生已經喪失了舉一反三的能力。”

錢老師表示，在最近的羅馬尼亞大師杯數學競賽中，中國隊只取得第六名的成績，無一枚金牌，在很多人看來是禁奧令造成的，其實大家都知道，恰恰相反，大面積超齡學習奧數是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廣西某高校從事教育心理學呂老師：校外瘋狂增長的培訓班，也助推了小學生超齡學奧數的風氣。

“奧數是一種超前教育，是屬于學齡階段的特殊教育，奧數本身并沒有錯，對孩子智力開發是有幫助的，但通過奧數進行選拔，通過瘋狂刷題的方式對孩子的成長并不理想。”廣西某高校從事教育心理學的呂老師告訴記者，“校外瘋狂增長的培訓班也助推了小學生超齡學奧數的風氣，近日就有人大代表提出堅決取締不合規的校外培訓班，這樣也許才能讓超齡的奧數學習有所改變。

事實上，只要通過奧數選拔的方式存在，那么這場瘋狂的超前學習就不會停止。

“每場比賽一定會有一個勝者，為什么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