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的心事念念不忘

花枝風動

我吃梨會跟父親一樣，一邊削皮一邊吃，閉上眼感受梨的甘甜和清香。在這種滋味中我常常想起往事，想起父親吃梨時微笑著看我的眼神，想起我咳嗽時父親燉的冰糖雪梨……

父親愛吃梨，他說梨清火潤喉，是好東西。他總是買本地的青皮梨，雖然便宜，味道卻不差，清甜多汁。家里的水果從不間斷，蘋果、香蕉、葡萄等，被一袋袋從超市買來。父親對這些吃得不多，他最中意的還是梨。他吃的時候還會很大聲地贊美：“嗯，又甜又香，好吃！”每次吃完他都會說：“再吃一個。”我坐在一旁看電視，任憑他如何引誘，都不做理會。

是的，我不愛吃梨。父親買10次，我可能偶爾會吃一個，盡管他每次吃梨的時候，都會用語言和表情極力地展示梨是如何的美味，我卻不為所動。我最愛吃的是桃子，但家里很少買，因為父親不愿意。我們家鄉有句俗話，“一個桃子三把火”，我本就是容易上火的體質，每次管不住嘴的后果，便是第二天牙齦腫痛。

記得高考那會兒，父親問我想吃什么，我說桃子。他搖搖頭走出了門。高考兩天我都住在寢室，父親拿袋子裝了些水果讓我帶著，叫我記得吃。袋子里有一個蘋果、三個梨、三個桃。桃是油桃，個頭很大，而且很貴，僅買了三個。

也許是高考想放松一下，第一天考完我一口氣吃了兩個桃子。結果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就感覺嘴里火燒火燎的，起床后發現身上還冒出了很多紅色小疹。當時神經繃得緊，心如琉璃般脆弱易碎，身體上的不適讓我覺得格外委屈，哭得稀里嘩啦地打電話給母親。她雖然著急卻也無計可施，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末了她說：“電話給你爸接。”我嚇得忘記流淚，趕緊借口考前集合把電話掛了。

不一會兒收到母親的短信：吃個梨清清火。我知道這是父親的意思。梨，我最后還是沒吃，分了兩個給同學，剩下的一個，在我考完搬東西回家時，忘在了寢室。這件事，父親沒有再提起，只是此后，桃子在我家幾乎絕跡。我接受了教訓，不敢再要求買，只是仍不愛吃梨。

我無法附和父親對梨的喜愛，就如同父親難以理解我對梨的抗拒。其實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許是因為，梨在我眼中過于清冷，跟我風風火火的個性相悖;又或者，那只是躁亂青春里我違抗父親意志的一種表現。

我從出生起就和爺爺奶奶住在老家，直到12歲才被父母接到身邊。可能是因為心懷愧疚，我年少時再怎么叛逆乖張，父親對我，都未曾有過一句重話。他教育我的方式是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擺足架勢后就開始重復地嘮叨那些大道理。不可否認，父親是為我好，可在那時的我眼里，父親的嘮叨簡直讓人厭煩透頂。他將自己的想法一味強加給我，并且無視我的反駁，我惱到極致卻無法發泄，以致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扇自己耳光。那時候我想，我一定要快點離開這個家，離開父親，離開他的專制和大男子主義。

我最叛逆的時光都留在了初中，之后慢慢長大，才開始漸漸理解父親。每長大一歲，我都會以一種質疑的目光審視前一歲的自己，覺得“她”幼稚可笑，自以為是，以及不夠孝順。我看多了一些書，經歷過一些人和事，再回頭來看看父親，就覺得以前的自己過于偏激，體會不了他的辛勞與無奈，不懂得替他著想。

后來，我離家去讀大學。雖是在省內，離家不遠，我卻很少回去。其中一個原因是家境一般，我假期總是留在學校做兼職;另一個原因是我越長大，越不知該如何表達我對父親的感情。我們知道彼此的感情，卻都無法用言辭自如地向對方表達，并且，我的性格會讓我在面對或交流過于熱烈的感情時感到羞澀，甚至是感到羞恥。所以我寧愿少回家，將那些無法陪伴他們的時光換成微薄的工資，好減輕他們的負擔。

只是，我開始變得愛吃梨。每當大家都回家，寢室空空如也的時候，我都會洗一個梨吃，從手里的梨汲取溫暖和安慰。可惜這邊沒有青皮梨賣，有名的雪梨梨肉晶瑩似雪、汁甜如蜜，卻替代不了我記憶中的味道。

我吃梨會跟父親一樣，一邊削皮一邊吃，閉上眼感受梨的甘甜和清香。在這種滋味中我常常想起往事，想起父親吃梨時微笑著看我的眼神，想起我咳嗽時父親燉的冰糖雪梨。想起他每次買梨都會給我留下幾個，我卻裝作不知，任它爛掉。我記得，父親每次都會沉默著將爛掉的部分削去，然后自己吃。我還記得高考時父親授意母親發的短信。

往事如潮，在心中翻涌，往往是一個梨吃完，我已淚凝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