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意閨中 標新領(lǐng)異

張如安

季學源先生一生精研《紅樓夢》，是中國紅樓夢學會在寧波的唯一會員。季先生在耄耋之年仍奮力筆耕，不斷有成果問世。《紅樓夢女性人物形象鑒賞》是其研討紅學的第五本書，放在我的案頭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有空時我慢慢地品味，也終算咂出了一絲滋味。該書單列評說的紅樓女性人物共20人，這在同類著作算是較多的。通過不同程度的鑒識，全景式地呈現(xiàn)了《紅樓夢》的女性群像。

季先生研究《紅樓夢》，秉持獨特的女性視角。他指出曹雪芹在小說中開宗明義，說“閨閣歷歷有人”，“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他還從敘事學的理論出發(fā)，認定作品主人公的主要言論是能夠體現(xiàn)作品主導思想的，如賈寶玉先后五六次說了他的女兒論，值得深思。為此，曹雪芹“追蹤躡跡”，“實錄其事”，“為閨閣昭傳”，“不敢妄加穿鑿”。季先生認為曹雪芹描寫林黛玉、薛寶釵、晴雯、芳官、尤三姐、智能兒以及農(nóng)家姑娘二丫頭等少女，都是以“少女崇拜”為基本構(gòu)思原則的。品讀至此，我覺得不妨將此看作是季先生研討紅樓女性人物的總綱。

曹雪芹通過這些閨閣人物，表達了新銳的女性觀及其女性人物形象中所體現(xiàn)的人生理想、社會理想和美學理想。那么，曹雪芹在書中創(chuàng)造的老中青少四代女性人物的藝術(shù)群像，其意蘊究竟如何？迄今我們認識了多少？季先生饒有趣味的筆觸，將我們領(lǐng)進了一個不一樣的紅樓女性世界。

季先生在《小紅：萬綠叢中一抹紅――小紅評論獻疑》中寫下了這么一句話：“請勿戲說《紅樓夢》！”這句話可以看作是季先生研討紅樓人物的原則。文本細讀，是杜絕戲說的最有效途徑。季先生真正是從細讀文本出發(fā)，尊重事實，不閹割本體。有些人可以在沒有搞清楚主要情節(jié)、主要細節(jié)的情況下隨意發(fā)揮，季先生對此頗為不屑，他明確指出紅學研究“還是要依實實在在的微觀研究為基石的，否則不但沒有宏觀的把握可言，而且必出紕漏”。季先生所說的“微觀研究”，與學界倡導的文本細讀十分接近。及觀季先生的女性人物賞析，不放過一個細節(jié)，真正做到了“繭絲牛毛，莫不辨析”。

季先生的賞析，其實很多都是辨析，進而觀之，作者的辨析又多是對情節(jié)、細節(jié)的辨析，當然這種辨析是立足于價值觀，是有主宰的。作者所辨析的女性人物大致可分為兩大人群。一類是主子，作者著眼于“脂粉隊里的英雄”這一視角，重新發(fā)現(xiàn)、發(fā)掘潛藏著的深邃意涵。如鳳姐其人，正邪兩賦，論者極多，作者之論，取了“鳳姐風月”這一角度，極有意思。季先生從事實出發(fā)，否定了所謂的鳳姐“白晝宣淫”說，否定了鳳姐與賈蓉調(diào)情說，對鳳姐毒設(shè)相思局，也有自己的一番高論。作者不但看出了鳳姐在自身的情愛方面有其獨特的規(guī)范和觀念，更重要的是還看出了她在對待別的紅樓女性的情愛問題上，也鮮明地表現(xiàn)出其情愛觀的一些新因素。如抄查大觀園時，意外暴露了司棋與潘又安的戀情，在“大家都嚇了一跳”的時候，鳳姐看到司棋面臨大事“并無畏懼、慚愧之意，倒覺可異”，作者從中讀出鳳姐對司棋至少是贊賞的。作者這樣的辨析是耐人尋味的，確實令人難以否定鳳姐情愛觀中的一些新因素。另一類是女奴。《紅樓夢》描寫了不少女奴的形象，如平兒、齡官等，令人目不暇接。讀者鑒賞這些人物形象，各有各的藝術(shù)尺度。季先生緊緊抓住了人格這一評判的主要標尺。在《齡官：標新領(lǐng)異二月花》中指出：“在《紅樓夢》中，小說家著意創(chuàng)造了許多‘異樣女子’的形象，不管著墨多少，都嚴肅地解釋了‘人’的價值，使他們各具某種人格力量。”從人格力量的視角審視這些異樣女子，可謂別具眼光。在人格這一標尺的衡量下，鴛鴦被奉為一個珍視人格尊嚴、自主選取人生之路的少女 ，而對平兒則大有貶詞。學界歷代對平兒贊譽有加，有的說“平兒最賢”，有的說“平兒是‘女青天’”，更多的人說平兒是“全人”。季先生對此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平兒奴性十足，她大體上是從兩個方面拼搏的：一是向主子們展示她的忠誠;二是向奴婢們推行她的奴才術(shù)。以人格為衡人的標尺，確實發(fā)人深思。

季學源先生《紅樓夢女性人物形象鑒賞》著意閨中，標新領(lǐng)異，以其鮮明的女性視角，時時翻案，處處出新。“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我讀季書，不敢說解了其中味，卻讀出了一位紅學會員對紅樓女性人物的一片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