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笙
外面的雨很大,是暑雨。
他望望天,臉上濺起了淺淺的細紋:趁這天氣,還是取出來?
要取出來的是一筆稿費,是他的一篇小稿在當地報紙上登出后得到的報酬。這篇小稿還是同事先看見后告訴他的,并且撂下一句:“大文人,稿費來了你可得請客,別老鱉一!”
老鱉一是當地土語,即吝嗇、小氣的代名詞,一說花錢請客就縮頭的意思。
過了一些日子,稿費到了,是郵局匯款通知單那種。他看看,一陣激動;再瞅瞅,悄無聲息地夾到本子里。
早先,大學畢業的他在這座城市各個角落求職,每月的收入除留下房租和生活費外,其余的都寄給鄉下的爹娘。找不到工作時,他一天只吃兩頓飯,大多是饅頭就咸菜,外加一碗白開水。好在他終于在一家大型企業扎下根來,年年升職加薪,進入了中層。閑暇時,人家喝酒閑玩,他看書看報記筆記,竟萌發了寫作的念頭。寫好了就外投,投了十幾篇,終于有了這小小的結果。
打著傘,他來到最近的郵政所。柜臺內的那個年輕姑娘早認識他了,笑問道:“又往老家匯款?”
“不,這一次是取款。”
對方一看匯款單,噗的一下笑出聲來:“三元呀,就這也值當來取?”
他看看對方,將早已想好的一句也撂出來:“值當的——有的人一輩子也掙不到這樣的錢!”
姑娘臉一紅,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下著這么大的雨趟泥踩水的,不能好天再來嗎?”
他笑笑:“就這下雨天我才有點空兒,好天我還來不了哩,事忙。”
姑娘眼里透著亮絲絲的光,遞給他三張票子。回到公司宿舍,他仔細一看,都是嶄新的一元票,上面的編號,有三位相鄰的數字是相同的。
不久,他和柜臺內的那位姑娘戀愛了,再后來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洞房之夜,新娘對新郎說:“我送你一樣禮物。”
拿出來一看,是鑲在鏡框里的那張匯款單。新郎激動得直抹眼淚,顫顫地說:“沒想到你收起來了,謝謝……我,我也有一件送你……”
翻出來一亮,是那三張一元票,也是鑲在鏡框里的,票面上各有三個數字被描粗:520!
“你看像啥?”
“像風帆!”
倆人相視一笑,緊緊地纏擁在一起。
一年后,他們有了一個兒子,小名就叫三元。
一晃,二十個春秋過去。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讀大學的兒子正好也放假在家。夫妻倆弄了幾個好菜,上了酒,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旁歡飲笑談。
女人問兒子:“你爸第一次得到稿費,同事們嚷嚷著請客,你知道,那一次花了多少?”
見兒子一臉懵逼,大男人狡黠一笑,說:“一百八。”
“那稿費多少?”兒子笑問。
“三元!”
“你這不是賠大了嗎?”兒子笑得下巴都歪了,“怪不得我的小名叫三元,有這典故啊!”
“你爸是內外有別——記得我和你爸第一次吃飯才花了兩塊九,一人一碗面條,外加一小碟榨菜,還問我能吃飽不能……”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兒子忽地止住了笑,看看身旁的大男人。
“不是笑話,是寓意:兩塊九兩塊九,兩人到一塊兒要長久!”大男人說。
女人一聽似想起了什么,起身到臥室,再返回時,手中捧著的兩個鏡框躍入父子倆的視野。
“媽,這是……”
“你爸說,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三元,也像風帆……”
兒子看著,喉嚨里似有什么在響動。抹淚站起,雙手一一為雙親端起酒杯。
“爸,媽,我敬您一杯!”
夫妻倆立起,緊緊地擁著兒子,抵頭掩泣。
此刻,外面下雨了,是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