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最近讀到一篇文章《無知往往比博學更給人自信》,題目來自達爾文的一句名言:“無知往往比博學更給人自信,那些肯定地斷言這個或那個問題永遠不可能被科學解決的人,恰恰是那些所知甚少的人,而不是學識淵博的人。”
文章舉了一個美國很有名的例子。1996年,44歲的麥克阿瑟·維樂在光天化日下,一天之內毫無偽裝地搶劫了匹茲堡市的兩家銀行。電視臺當天在晚間新聞里播放了銀行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一個小時后維樂被捕。當得知自己被攝像頭拍到時很吃驚,不相信地說:“我明明已經擦了檸檬汁的。”原來他以為,用檸檬汁涂面可以在攝像頭前隱形。
美國心理學家戴維·鄧寧和賈斯·汀克魯格研究了這一事件后認為,維樂用檸檬汁涂面,并不是因為他這個人特別愚蠢,而是出于一種我們大家都不能避免的認知偏誤。它包括兩個方面,能力欠缺的人傾向于高估自己的能力,能力強的人則傾向于低估自己的能力。這種認知偏誤起源于人的內在幻覺。這是因為,能力差的人視野狹窄,能力強的人視野開闊。
維樂本來是對隱身術有興趣,又有搶銀行的想法,所以,這個隱身術的謊言是他特別聽得進去、特別樂意相信的。
同樣,人們對那些令自己高興、舒服的謊言,如虛偽的馬屁以及宣誓、效忠等,幾乎是不設防的,舒服的謊言經常借用一種令人興奮、一興奮就忘乎所以的動情語言。在一個虛偽的社會里,最通行、回報率最高的謊言就是阿諛奉承,那些好聽的話就像竊賊維樂涂臉的檸檬汁——檸檬汁是奉承者提供的,卻是接受者自己涂到臉上去的。
費爾德曼寫過一本書——《你生活里的撒謊者》。他討論的不是謊言應不應該發生,而是謊言是如何發生的,這就包括了謊言讓人覺得舒服的心理機制和謊言得以茁壯成長的社會土壤。經驗告訴我們,當那些有財富、有權力、有地位的人對我們撒謊時,我們甚至要比平常更容易受騙。
人們一般羞于承認自己是在奉承,認為那只是必要的“好話”。人們在生活里需要好話,因為好話有社會功能,好話可以用來“表示尊重”。被奉承者經常不覺得對自己的奉承是一種謊話,因為他覺得自己配得上那些好話,他把奉承當作別人對自己應有的肯定和敬重,是先欺騙了自己,才被奉承者欺騙的。
愛聽好話是人的天性,有的人對別人說好話,是出于對人的善意,或讓自己感覺更好。不過,更多人是為了獲得一些好處,他們對自己撒謊,也對別人撒謊。
看到“好話”的社會功能,并不等于可以無視它的虛假。
對個人來說,學會識別看似好話的謊言是必要的,這不僅是為了不受欺騙,也是為了正確地認識自己,建立起真正的自信,對群體來說,更是為了建立一個更加誠信、更加真實的社會。
摘編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