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2019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主論壇。
2019年是新中國建國70周年,祖國和故鄉,是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家園。
有家國,才有家園。
而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山村,每天都在發生著可以成為文學素材的故事,為作家詩人們輸送著靈感。他們的根,深深扎進家園的土壤中,然后結出豐碩的果實。
2019年的上海書展和上海國際文學周,試圖尋找我們的家園我們的根。這里,不僅有我們身體所居住的土地,還有我們的精神家園,需要文學來撫慰。
8月13日晚,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主論壇在北外灘舉行,今年上海國際文學周的主題為“家園”。
“家園”這個與全人類相關的話題,引發中外學者的熱切討論。包括中國“先鋒派”小說領軍人物馬原、挪威作家羅伊·雅各布森等在內的近30位中外作家、詩人、學者悉數登場亮相,以文學的方式講述“家園”。
“關于家園,我的出生地是遼寧省錦州市,”馬原回憶起他的童年,“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出生的地方,那片地方后來蓋了新房子,所以我不知道我最初的家園在哪里。我是個職業小說家,我知道家園在文學的意義上意味著什么。在這個意義上,我有三個家園。”
久未露面的著名作家馬原以自己少小離家的經歷介紹了在他眼中的家園。在馬原,家園是剛開始生活艱辛離開后卻開始掛念的遼寧省,家園是向往了許久居住了七年的西藏,家園是他雖患病但依舊安定生活著的西雙版納姑娘寨。

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對于我來說,家園是哪里呢?我覺得應該就是書的世界吧”。
馬原曾經是一個下鄉知識青年,他下鄉的地方是遼寧省錦縣大有農場。17歲馬原初中畢業后來到大有農場,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一個徹頭徹尾在城里長大的孩子,完全不懂農村是怎么回事。他住到土坯蓋的房子里,喝從壓井壓出來的水,鋤地、割葦子、修水渠,所謂的戰天斗地,可以說吃盡了苦頭。他從一個瘦弱的男孩長成了一個身高1.84米、體重180斤的壯漢。離開的時候他狂喜同時慶幸,終于脫離了苦海。但是很奇怪,離開得越久,他就越喜歡回想大有農場的那四年艱苦的生活。那也成了他最初關于家園的記憶。壓水井、長滿鹽茜菜的堿灘、土坯房,這些都在他的記憶里定格,成為美好的同義詞,成為他一生的幸福象征。
馬原第二個關于家園的感受則來自西藏。1976年他中專畢業,申請到西藏去工作,因為所學的鐵路專業不對口,組織上沒批準,西藏成了黃粱一夢。這個夢做了太久,及至1982年大學畢業,兩次申請,居然美夢成真。“我在西藏七年,做過記者編輯,寫了諸多西藏小說。我成了西藏那里一個重要的小說家,也是那個年代的西藏歷史親歷者和見證人。西藏成為我的另一個家園。我的那些寫西藏的小說可以為我佐證。”馬原說。
現在的馬原,住在云南。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在人生中能擁有第三個家園,那就是他現在的家:西雙版納南糯山的姑娘寨。南糯山是一座聞名遐邇的普洱茶山,是馬原八年前選中的終老之地。八年前,命運跟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患了重癥,但選擇了不治。當然,他也不想虧待自己,決意找一處好山好水的地方定居,最后選擇了南糯山,并成了姑娘寨的榮譽村民。六年后,他完成了長篇小說《姑娘寨》。如今,東北漢子馬原已經完全融入了這里,成為這里的一分子,他說死后也會變為南糯山的一抔黃土:“姑娘寨會是我最后的家園,馬原的家園故事在這里定格。”
而日本著名作家角田光代說:“對于我來說,家園是哪里呢?我覺得應該就是書的世界吧。”
角田光代從小就愛讀書,翻開書頁便感覺自己小小的身體,整個進入書里的世界。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童書這種讀物就是要引導小朋友輕松地進入那個奇幻的世界,比如《格林童話》里有一對年幼的兄妹,漫步森林,找到那間用各種糖果搭建起來的小房子,我們都曾經相信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打開《格林童話》,角田光代就感覺和童話中的人物一起走進了糖果屋。而合上書本,即使回到現實,他們曾經目睹的那個世界也已經在心里生根,在身體上留下了印記,成為了文學的家園。書中世界體驗越強烈,對他們的影響越大,甚至超過了現實經歷,并成為他們日后成為作家的文學之根。
8月14日晚,著名作家葉兆言、劉亮程、葉舟來到上海作家書店,這三位都是本屆茅盾文學獎提名作家。他們對談的題目是“作家的奧德賽之旅”。
《奧德賽》是古希臘偉大的詩人荷馬創作的一部神話長詩,荷馬把奧德修斯的10年海上歷險,用倒敘的手法放在他臨到家前40多天的時間里來描述。這10年驚心動魄的經歷,包含了許多遠古的神話,反映出經幻想加工過的自然現象以及古希臘人同自然的斗爭和勝利。
喬伊斯寫過一部天書一樣的《尤利西斯》,用現代主義的手法改寫荷馬《奧德賽》,“奧德賽”又成為現代人的一種隱喻:漂泊、無根、彷徨。
也許,經歷過“奧德賽之旅”的現代人,才更能理解家園的意義所在。也是巧了,這三位作家,最新推出的作品都與他們生活的城市鄉村有關。葉兆言的《南京傳》,劉亮程的《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葉舟的《敦煌本紀》,分別將目光對準南京、新疆和敦煌。
“《奧德賽》主題是家園,”劉亮程說,“我在這本書里面也寫到我的家鄉,你來到世間的原點,作為家鄉的小村莊,其實在你出生的一瞬間就把整個的世界都給了你,從此之后家鄉一無所有,剩下的時間就是你慢慢地用自己不斷長大的生命去認這個家鄉,建構這個家鄉的時間。”
活到50多歲,劉亮程覺得家鄉已經存在于他的內心中,現實意義的村莊早已被風吹舊了。一個作家帶著自己內心的家鄉在大地上流浪,在文字中索取,家鄉無處不在。
他記得今年5月份的時候,葉舟邀請他們去甘肅平涼采風。劉亮程其實本身是甘肅人,與葉舟是同鄉,葉舟是蘭州人,他的家鄉在九泉。但是說他們是同鄉,劉亮程又覺得有點不對:“甘肅那么大,那么長,兩千公里長,一個人怎么可能擁有那么大的家鄉呢?”
到平涼的時候,朋友也說劉亮程你回到老家了,但是他想,一個人的家鄉只是出生長大的那個小小的角落。后來他走的時候,他聽到平涼人說話他又覺得這就是他的家鄉,因為他們說的語言是他母親說的甘肅方言,盡管有差異,但確實是這樣的語言。聽到那種方言的時候,劉亮程突然覺得回到了家鄉,回到了他母親還在說的那樣的語言的家鄉中,回到他已經過世的父親的家鄉當中,這種語言的懷抱在那個時刻緊緊地把他摟抱在一起,他覺得一個人的家鄉是他不斷創造出來的,雖然家鄉的那個原點只給了他一個世界:“它在那一瞬間,把這個世界的陽光雨露,把這個世界的風聲、太陽、月亮、水,把你從祖先接續過來的那一秒呼吸全部給了你,當它給你這些的時候,家鄉已經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家鄉已經一無所有。我們在自己的成長當中不斷地建構家鄉,我在寫鄉村,你不能天真地認為我的家鄉在鄉村,我的家鄉在唐宋詩詞中,在《詩經》中,在零星筆記中,在我讀過的所有文學作品中。一個人,當他開始閱讀文學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內心塑造家鄉了,這個家鄉不斷地在變大,不斷在變得廣遠,但是他又不斷地在縮小,到最后家鄉縮小到那個你出生原點上,縮小到你內心中那個叫靈魂的地方,這個時候我覺得一個人就完成一場從家鄉出發最后又回到內心的故鄉的過程。”

新疆作家劉亮程。一個作家帶著自己內心的家鄉在大地上流浪,在文字中索取,家鄉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