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何以“寒門多出貴子”

李貴

兩宋享國320年，共開科118榜，取士人數(shù)超過11萬，是唐五代登科總?cè)藬?shù)的10倍多。其中，北宋取士總數(shù)約61000人，平均每年大約錄取360人。元明清各代取士人數(shù)均不及宋代。

南宋鄭樵在《通志》中說本朝“取士不問家世”，即選拔官員不問家庭出身、門第高低和社會關(guān)系，只問考試成績。那么，宋朝的科舉制度如何做到分數(shù)面前人人平等，“寒門出貴子”又是如何得以實現(xiàn)的？

科舉制度的唐宋轉(zhuǎn)型

科舉制度在唐代基本定型，但當時尚未由考試成績決定一切。不僅考生的家庭出身、社會關(guān)系、個人名聲、外貌口才等很重要，而且起決定性作用的往往是“行卷”和“公薦”。“行卷”指考生為求推薦錄取而在考試前投送給達官貴人的個人詩文;“公薦”指公卿大臣向主考官推薦人才。

李白未曾參加科舉，但他早就聲名遠揚，因而由玉真公主推薦，應詔入京，供奉翰林。這是推薦保送的路子。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張繼《楓橋夜泊》和杜牧《阿房宮賦》等都是作為行卷而知名的作品，他們也因此獲得科名。這是自薦和公薦相結(jié)合的路子。

這種考試制度對世家子弟有利，對貧寒子弟則有點不公平。晚唐杜荀鶴出身寒微、屢試不第，《投從叔部闕》中就哀嘆：“空有篇章傳海內(nèi)，更無親族在朝中。”兩宋之交則流傳開一個說法：“唯有糊名公道在，孤寒宜向此中求。”說的是，糊名制度保證了考試的公道，孤寒子弟應當努力在科舉中求取功名。這就是科舉制度的唐宋轉(zhuǎn)型。

宋代的科舉考試分為三級：解試、省試和殿試，逐級淘汰，擇優(yōu)錄取。與唐代相比，其變化主要有：

第一，開放考試門戶，幾乎人人均可應舉。唐代規(guī)定，犯法令者、工商雜類及州縣衙門小吏不得參加科舉考試。宋朝徹底取消出身和門第限制，士農(nóng)工商雜類皆許應舉入仕。

第二，廢除薦舉殘余，一切以程文為去留。禁公薦，罷公卷，以成績高低定去取，防止考場內(nèi)外的徇私舞弊活動。

第三，嚴格考試制度，鎖院糊名謄錄并行。鎖院制即指考試前將考官和工作人員召集到貢院里面、晝夜鎖閉，與外界隔絕，直到放榜始得出來。

第四，考試內(nèi)容多樣，重能力見解及應用。考生光憑死記硬背或吟詩作賦已難以取得科第，只有擴大知識面、具備獨立見解、提出實用對策，才可能在激烈的科場競爭中取勝。

第五，擴大錄取名額，取士之多空前絕后。

第六，中舉即可授官，升遷相對較快。

布衣入仕者超半

宋朝科舉制度相對較公平公正，一切以考試成績定去留，歐陽修感嘆“無情如造化，至公如權(quán)衡”。結(jié)果就是，家庭條件好的士子固然有機會入仕，許多貧寒子弟僅憑自身努力也得以中舉為官。這方面的案例，實在是不勝枚舉。

宋初的張雍，安德（今山東陵縣）人，逃荒流浪，孤單困苦，時常沿街乞討，但對《詩經(jīng)》深有研究，于太祖開寶六年考中進士，真宗時做過財政大臣、開封知府，終以尚書右丞退休。

陳升之，建陽（今屬福建）人，年少時家庭貧苦，得朋友勉勵支持、刻苦應舉，在仁宗朝登科、神宗時拜相。

范仲淹，兩歲而孤，母貧無依，改嫁長山朱氏，生活拮據(jù)。他先是寄居寺廟學習，后泣別寡母，遠赴應天府書院，晝夜苦學。最后，他高中進士，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

兩宋時期，讀書學習、進京趕考都需要不菲的花銷，窮困學子可以通過多種渠道獲得資助;官辦學校、書院也會給予一定的生活補貼，民間有義學，家族有義莊。士人日常生活、婚事喪事如有急需，常可獲得政府、社會和個人的救助。史料記載，北宋曾給路途遙遠的舉子發(fā)送“公券”，憑此于往返路上可在公家的驛站招待所免費食宿，故又叫“驛券”。

據(jù)統(tǒng)計，在新舊《唐書》所載830名進士中，出身望族和公卿子弟者最多，高達71%，寒素子弟僅占15.9%。而在《宋史》有傳的北宋1533人中，布衣（平民）入仕者占比55.12%;一至三品官中，來自布衣者約占53.67%，且自宋初后逐漸上升，至北宋末已達64.44%。

從宰相一職來看，唐代僅崔氏十房前后就有23人任相，在唐代369個宰相中占1/15;而宋代宰相里，布衣出身者占比53.3%，超過一半，足證宋朝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是以庶族士人為基礎(chǔ)而建立起來的。宋朝是一個開放性的平民社會，寒門多出貴子，努力就有機會。

科舉第一榜

北宋前期，考試曾“逐場過落”，即考生考完第一場詩、賦后直接評分，第一場失利的考生沒有資格參加后三場考試。后來，大家覺得“一場定終身”不妥，便改成四場之后計總分。嘉祐二年（1057年）的考試就采取了比較合理的模式。該年共錄取388人，今可考知姓名及鄉(xiāng)貫者204人。千年回眸，此榜群星璀璨，可謂千年科舉第一榜。試舉其要者：

蘇軾、蘇轍、曾鞏：三人位列古文“唐宋八大家”之中。其中，蘇軾是中國歷史上少見的百科全書式杰出人物，蘇轍做到門下侍郎（副宰相），曾鞏官至中書舍人。

程顥：宋代道學、理學的杰出大師，洛學創(chuàng)始人，與弟弟程頤并稱“二程”。

張載：大思想家，關(guān)學創(chuàng)始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他提出的“橫渠四句教”，也是宋代知識人的人生理想。

南宋紹興十八年（1148年）和寶祐四年（1256年）兩榜，由于機緣巧合，完整的登科錄保存了下來，彌足珍貴。紹興十八年榜單能流傳下來，應歸功于朱熹，因為里面有大理學家朱熹的登科記錄。朱熹的等第是第五甲第90名，比較靠后。大概因為考試合格但成績不高，朱熹對科舉制度多有批評，甚至認為“太學真?zhèn)€無益”。然而，他編撰的《四書集注》卻成為元明清三代科舉的試題來源和標準答案。

宋朝通過長時間嚴密規(guī)范的科舉考試，國家得以選拔大量優(yōu)秀人才。在從門閥社會轉(zhuǎn)向科舉社會、門閥士大夫主導轉(zhuǎn)向科舉士大夫主導的進程中，逐漸造就了一個競爭性強、開放性高的社會。社會階層流動性變強，板結(jié)化就越不容易。由此，全社會勤奮向?qū)W，文化相對普及。加之社會流動性、平民化特征明顯，可以說宋朝已處于近代早期。

（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