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慶
摘要:當代藝術很難從縱向時間軸上找到一個確切的坐標,也很難用一個時間序列定位它的起始,它也無關乎材料媒介,繪畫、雕塑、綜合材料、行為和多媒體都可以是當代藝術的語言形式,當代藝術應該是一種思維的方法論。關于當代藝術的認知方法,我們可以從作品中表達出來的某種意義來解讀,這種意義即對傳統(tǒng)的知識和先在的視覺機制的反思中,使“能指”演繹出某種“新意義”,也即“能指”的生成與流變的過程。
關鍵詞:當代藝術? ?能指? ?所指? ?方法論? ?認知邊界
中圖分類號:J0-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15-0173-02
近幾年,“當代藝術”如此高頻的被談及,以及讓人應接不暇且數(shù)量劇增的當代藝術展覽和研討會,似乎讓人感覺學界已經(jīng)對“當代藝術”有了相當深入的了解。然而,當代藝術究竟是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是一種認知方式,抑或是一個時間概念?這一系列問題在學界依然沒有達成共識。西安美院彭德教授指出:“當代藝術的典型標志是新觀念、新形態(tài)、新載體。三者有其一二,就值得關注。”①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王端廷先生指出:“當代藝術突破了視覺感知的范圍,而擴展到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等所有感知功能,存在一種從視覺藝術到多覺藝術的轉變”②,這些評論家都言及了有關當代藝術的一些性質(zhì)和表象,對當代藝術有了一定的界定和認知,卻無法給我們一套清晰的理解范式。在2017年4月的西安當代藝術研討會上,中央美院殷雙喜教授發(fā)言時提及了關于當代藝術表達方式的問題,他指出:“當代藝術不是一種媒介,也不是一種風格,它是藝術家對當代的認識和表達……題材是公用的,但對于同一題材表達是有特殊性的,藝術家表達觀念所用的方法論具有特點上、意義上和價值上的區(qū)別,這一點是值得討論的。”③最終由于發(fā)言時間限制,依然沒有聽到殷雙喜教授關于當代藝術表達方式的詳細分析。
那么,對于當代藝術家來講,究竟有沒有一種理論上的表達方式的方法論,或者對觀看者和評論家來講,究竟有沒有一種可供分析的當代藝術認知方法論?筆者認為,對于當代藝術的認知方法,我們可以從作品中表達出來的某種意義來解讀,這種意義即對傳統(tǒng)的知識和先在的視覺機制的反思中,使“能指”演繹出某種“新意義”,也即“能指”的生成與流變的過程。“能指”是瑞典語言學家索緒爾的話語模型,即一切表意的符號,如語言、手勢、圖像和標志等。索緒爾認為“能指”只是一種指向意義的形式而非實質(zhì),如同康德認為我們只能認識現(xiàn)象界,而不能認識物自體。“能指的生成與流變”即意指符號的生成和轉變過程,也即同一意指符號可以指向不同的意義。中國藝術研究院杭春曉研究員在其《能指的隱藏與流變——從一張“雷鋒照片”的閱讀談“知識生成”》④一文中,用八個連續(xù)的拓撲學圖形對“能指”的流變與知識的生成做了詳細的論證,同一張“雷鋒照片”在不斷追問下會產(chǎn)生多種不同的意義解讀。后現(xiàn)代哲學家福柯、鮑德里亞等人也都有過類似的闡述和追問,如福柯的知識考古學是對“知識”和意義背后權力的追蹤,鮑德里亞提出“擬象與仿象”的概念,認為我們所處一個被圖像(或表面意義)遮蔽的時代。于是,對意義的再度檢討和“意義的去遮蔽化”便具有了當代藝術中的方法論意義。
一、方法論及案例分析
為了便于我們對“能指的生成與流變”的方法論意義的理解,可以通過一些經(jīng)典的作品案例進行分析。例如,當代青年水墨畫家王牧雨的作品——《與馬遠對話》,便是對南宋畫家馬遠的《水圖》進行重新解讀。馬遠的《水圖》是用傳統(tǒng)中國畫墨線勾勒的方式作為一種能指符號來表現(xiàn)江河里的水。王牧雨則是通過墨與墨之間暈染開來的水痕(干了之后變成空白)為線條來“翻譯”馬遠的水,即馬遠是“以墨線畫水”,而王牧雨是“以水畫水”,也即,王牧雨以紙面上留下的真實的物質(zhì)的水來表現(xiàn)江河里的真實的物質(zhì)的水。這樣傳統(tǒng)繪畫中的“線條”就進入了一種能指的流動,并被賦予了一種“新意義”。不可否認,馬遠是南宋繪畫史上的一座高峰,但并不是說藝術家們只能沿著馬遠的表達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因為任何知識話語都具有流變的特性,正如福柯《知識考古學》的主旨便是考察知識被構建的合法性,知識在某一歷史時期內(nèi)具有合法性,但放入到不同時期,知識的系譜便會形成某種斷裂和不連續(xù)性,合法性也隨之消逝。對傳統(tǒng)繪畫和傳統(tǒng)文字文化進行反思的作品依然可以繼續(xù)列舉。徐冰的作品《天書》即是對文字的警惕和反思,代表官方的文字學家們造的字便可以全國通用,而徐冰造的字只能是一種“無意義”,可見,我們從未懷疑的文字符號之背后也隱藏著某種權力系統(tǒng),而徐冰《天書》的“無意義”也正是在這套權力系統(tǒng)的對比之下得以顯現(xiàn),“無意義”并非真的無意義,而是對現(xiàn)存文字的遺憾和警覺。黃巖的作品《文身》,把傳統(tǒng)的中國畫樣式描繪于豬肉和動物骨骼之上,借用這種特殊的媒介,同樣是對傳統(tǒng)中國畫的警惕與反思,意指畫家們在創(chuàng)作中難以擺脫傳統(tǒng)中國畫的控制,這種控制已浸入我們的肉體和骨骼,被打上“傳統(tǒng)”的烙印。黃巖的“文身”依然超越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身概念,指向了某種批判反思的“新意義”。焦興濤在他《真實的贗品》系列中,把生活中的塑料膠凳用鑄銅上色的效果制作出來,把我們常見的口香糖、包裝盒做成亞克力雕塑,足以以假亂真,并用一種“藏”的方式把他的雕塑“隱匿”于生活之中。在他的展場中,他有意地消解自己,把自己的觀念、想法統(tǒng)統(tǒng)“藏匿”起來,而讓觀眾占據(jù)主場的地位,讓觀眾去發(fā)現(xiàn)、去思考、去驚訝或者興奮。焦興濤的《真實的贗品》系列,巧妙地調(diào)用了空間的作用,用高度仿真的雕塑形式讓藝術品和“尋常物”不斷地產(chǎn)生意義的交換和流動。
二、結語
通過上述當代藝術作品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清晰的線索,便是我們開始提到的認知方法論的問題,即任何形式的繪畫作品、文字符號、知識序列都值得反思和警惕,沒有千古不變的真理,知識是一個流變的過程,主體也在不斷的異化中得以充實和完善。正如杭春曉先生對美術史研究方法論的強調(diào):“歷史研究的意義在于檢討自己知識來源的框架,在檢討中重獲自己的尊嚴,打破權力的牢籠。”⑤筆者認為,將杭先生口中的“歷史研究”一詞置換為“當代藝術”同樣適用。當代藝術的認知方法便在于能指的生成與流變以及某種新意義的產(chǎn)生。一定程度上,當代藝術很難從縱向時間軸上找到一個確切的坐標,很難用一個時間序列定位它的起始,它也無關乎材料媒介,繪畫、雕塑、綜合材料、行為和多媒體都可以是當代藝術的語言形式,當代藝術應該是一種思維的方法論。從這種角度而言,西方藝術家杜尚的“小便池”和安迪·沃霍爾的“布洛里盒子”,以及中國顧長衛(wèi)導演把100元人民幣的某些局部放大無數(shù)倍形成的“抽象畫”,都使我們從一個“尋常物”的傳統(tǒng)意義語式中發(fā)現(xiàn)了新的解讀方式。“新意義”在取代“傳統(tǒng)意義”的過程中,一定借用了“新觀念、新形態(tài)、新載體”(如彭德教授所言),或是由傳統(tǒng)的“視覺觀看”轉向了“多覺體驗”(如王端廷研究員所言),但歸根結底,當代藝術是一種認知方法論的問題,即藝術家在自我打破和自我重塑中打開和拓展了主體的認知邊界,從而獲得某種限度的自由。
注釋:
①彭德:《什么是當代藝術》,《榮寶齋》,2010年2期,第15頁。
②王端廷:《從視覺藝術到多覺藝術——當代藝術的發(fā)展對展覽方式的挑戰(zhàn)》,刊登于傅中望,魯虹:《展陳與觀看——2014湖北美術館論壇文集》,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15年。
③選自雅昌易網(wǎng),殷雙喜教授在西安當代藝術研討會上的主題發(fā)言,2017年4月。
④杭春曉:《方法論與美術史個案敘事》,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
⑤選自2015年5月19日“空白藝論”邀請杭春曉所做的《方法論與美術史個案敘事》講座的文字整理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