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黃土地的拓荒牛

忽培元

劉文西先生的人生謝幕，其實是開啟了人們更深刻認識他的另一幀大幕。黃土地上的一頭拓荒牛，在勞累一生之后，終于安臥下來，開始反嚼生活。而每一位熟悉他的人，都將長長久久參與其中，無論是思念還是追憶，還是欣賞他生命的結晶：畫作，都將是魅力無比，回味無窮。這是只有忠于人民的人藝術家才會享有的待遇殊榮……

守正培德的一個人

劉文西是浙江人，畢業于浙江美院，堪稱同新中國一起成長的文藝家。在畫家八十六年的生命長河中，有八十多年植根于陜北的黃土地上。他生在南國，卻酷愛陜北，因為毛主席黨中央在陜北十三年，成就了新中國的誕生，陜北人民用生命的乳汁哺育過中國革命。他畢業實習，就來到陜北，從此留在陜西。此后六十多年如一日，堅持在陜北寫生體驗，化作了農民珍愛的一頭黃牛。這種堅守一直延續到三年前的春節。無論遇上寒流還是暖意，他總是頂風冒雪，甚至年過八旬、重病纏身，即使坐在輪椅上，還要來陜北寫生采風。開始是他一個人，后來同夫人一道，以后帶著學生，最后率領黃土畫派的老中青三代弟子。陜北黃土地成了他不竭的藝術源泉和生命的歸宿。如今，先生去世，他的靈魂應當是融入了世界上那塊最為沉厚純凈的黃土地里。

我同劉文西先生相識在陜北。我在延安工作的八年，差不多每年都會見面交談。我出生在陜北延安，從小就知道有個畫毛主席同時也畫陜北老農民、猴女子的畫家叫劉文西。當然畫這類題材的也不光他一大，但是他畫得最多最好最真切感人。小時候見劉先生，他穿著銀灰色中山裝，戴著與之般配的制帽。幾十年后，他仍然是這樣的一副裝扮。可見他是注重守正培德的一個人，有陜北黃牛的倔勁和耿直。然而從他各個時期的作品，又不難看出，在劉文西的心中，藝術探索的腳步一刻也沒停止。只是始終保持著陜北黃土地一樣的質樸無華和厚重深沉的奉獻本色。

一枝一葉總關情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延安地委任職工作，主管意識形態和文教衛及革命紀念地理設，劉文西先生是到延安市掛職體驗生活的副市長。如此機緣巧合我們便時有接觸，深知他不光是一個畫家，更是老百姓的貼心人、代言者。他經常替一些群眾反映問題，在我印象中他帶人或轉信多次，基本都是一些維護群眾利益和主持公平正義的事情。大到修渠打壩解決人畜飲水和吃飯穿衣看病的困難，小到鄉村干部的廉政和工作作風問題等。給我的印象，劉文西先生不僅是杰出的黨員畫家，更是密切聯系群眾的典范。

有一年秋季，我們一起赴京參加全國文代會，這期間朝夕桕處，更加深了相互了解。他沒事很喜歡看我的小說集《土炕情話》，還特意給同時參會的西影著名編劇蘆葦推薦了這本小說。也就在那次文代會開會期間，他特意為我畫了一幅斗方：墨竹和太湖石。落款是“培元同志共勉”。我理解先生的用意，是取鄭板橋“衙宅臥聽蕭蕭竹，一枝一葉總關情”的詩意，提醒鼓勵我知百姓疾苦，努力多為百姓排難解憂。石頭的寓意，是希望我們文藝工作者要堅定理想信念，立場堅如磐石。劉先生喜歡唱歌，會議安排的交通車上有擴音麥克風，劉先生樂觀單純，上車總是一路高歌。他的保留曲目是《東方紅》和《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唱得有些笨拙，發聲也不太準，但是唱到毛主席和中國革命，總是聲情并茂，像個癡情兒童。他是浙江人，生在舊中國，卻對毛主席共產黨充滿深情。他對我講，家鄉縣上一解放，他就奉縣長之命為縣里慶祝解放的萬人人會畫過一張延安時期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土布軍服，手工羊毛圍脖，他一下子找到了“人民救星”的神韻與黃土地上人民情感的魅力，從此他就渴望陜北，走進了黃土地。

劉先生還有一首愛唱的歌，就是大詩人賀敬之先生寫的《南泥灣》，可見他的文藝思想是有傳承的，是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精神的忠實踐行者。在一個時期社會上和文藝界出現否定《講話》精神的情況下，劉文西不改初心，牢記使命，每年“五二三”都要到延安來，重溫和踐行《講話》精神，用實際行動捍衛毛澤東文藝思想。他認為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一系列講話同毛澤東文藝思想一脈相承。他的創作實踐也充分體現了兩代領導人講話精神的正確與深刻。

最后一次見面交談

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交談，是在最近一次文代會和作代會上。那晚會議組織在人民大會堂聯歡。我到了會場，一眼就看見劉文西先生獨自坐在會場的一張圓桌上。我欣喜地走過去，向先生問好，親熱地握手交談。劉先生明顯老了，但精神尚好。他最關心的問題，還是陜北的老鄉們。說到他去年正月十五回陜北看秧歌，看到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笑得十分開心。我說你老給娃娃們發紅包我都看到了，你自己也高興得像個娃娃。劉老笑著說，你怎么看得見？我說在視頻上嘛。劉老說，我只是表達個心意，如今的鄉親們都富了，再也見不到要飯的或吃糠咽菜穿補丁衣服了。聽說這些年扶貧力度很大，好些縣都宣布脫貧了。老人家講起這些，就來了精神。回想同劉老結識這許多年，他每次來延安，我們都要見面敘談。話題也多是延安的發展和老百姓的生活狀況，還有干群關系、干部作風問題。有時他下去好多天，除了寫生采風觀察體驗生活和創作，更注重了解民情，時時反映民意，被群眾譽為百姓市長、布衣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