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錢

李堯隆

阿五谷奶奶的病重得只剩下一口出氣了，她的三個兒子還是沒有趕回來。

春天的夜，還很寒冷。阿五谷奶奶側著的身子彎成弓型，汗水濕透她的衣裳，顫抖著如一只蝦。阿瑪云月輕輕走到她身邊，試圖幫她扎緊被子。雖在彌留之際，她還是清醒的，看出阿瑪云月的意圖后，掙扎著擺了擺手。

阿瑪云月是她的養女兒，阿五谷奶奶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子為她生了一群孫兒孫女。因生活壓力大，她的三個兒子就一直漂泊在外，很少回家。理由是養孩子花錢多，將來上學娶媳婦蓋房子，承受不了。于是七十多歲的她，被扔在那黑暗潮濕不見陽光的破房子里，獨自守著無望的歲月，幾乎望瞎了雙眼。

她終于熬不住病倒了，養女阿瑪云月把她送到醫院，她悠著一口氣對醫生說：“就是死也要死回去，不能死在醫院里。”醫院見阿五谷奶奶也已經燈干油盡，便同意讓阿五谷奶奶出院。

阿五谷奶奶吊著最后一口氣，不肯咽下，微睜著眼睛歪著頭望著門口，似乎有所期待。

親戚和鄰居圍在床邊，阿瑪云月坐在阿五谷奶奶的床頭邊不停地偷偷抹眼淚。

幾個鄰居老姐妹竊竊私語：“她肯定是在等她三個兒歸來，不然這口氣是咽不下去。”

門前路的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鄉親，都在等那一聲鞭炮和嚎啕聲響起，好搭起靈堂，扯起白幡，熱熱鬧鬧把人送下地。

小孩子眼尖，一眼瞅見阿五谷奶奶竟然出來了，拄著拐杖顫巍巍向村頭走去。

“看，阿五谷奶奶出來了，去了村頭。” 有個小孩子喊叫著讓大家看，跟在小孩身邊的他娘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

不大一會，幾輛藍色的“的士”車出現在村口，阿五谷奶奶的三個兒子帶著各自的妻兒，披一路風塵一齊涌向了屋里。

等他們前腳剛踏進門，阿五谷奶奶就閉上了眼睛，一顆渾濁的淚掛在眼角。

一片驚天動地的哭聲和鞭炮響起來。

正當準備給阿五谷奶奶臉上蓋上封面的黃裱紙時，阿五谷奶奶干癟的嘴唇突然動了動，發出了微弱細小的聲音，并慢慢睜開了眼睛：“你們都回來了。”

“娘，我們都回來了。”

“嗯……大龍……二龍……三龍……”

“娘，您還有什么吩咐您就說吧，我們聽著哩！”

過了一會，阿五谷奶奶干癟的嘴里才又傳出微弱的聲音：“你們兄弟仨……把欠我的房錢給我……”

“娘，我們兄弟仨長年都在外，外面都有房子，沒在家住啊！”

“你們仨都住過，只你幺妹阿瑪云月沒住過。”

“娘，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兄弟仨人都沒住過，只有幺妹阿瑪云月在家住過。”

“你們兄弟仨，都在我這房里住過。”阿五谷奶奶艱難地抬起顫巍巍的手，指著自己的肚子說，“你們兄弟仨都是足月，每人都在這住了九個月。”

“娘，我們承認，我們兄弟仨都住了九個月，只有幺妹阿瑪云月沒住。”

“嗯……房錢你們看著辦吧，娘只想讓大家知道，我有三個兒……”

阿五谷奶奶聲音越來越小，說完頭一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