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岑璐
2018年12月11日晴
上天作證,我是個好姑娘。不然,雨怎么會停?
只是有一點小雨,悄悄地打濕了我稀疏的劉海,將它黏黏地貼在額頭上。雨也是聰明的,知道犯了錯便躲回了云里。我看著那輛救護(hù)車慢慢消失在了拐角處,警笛也被雨后的水汽壓低了音量。等到聽不見那難聽的拖長音才繼續(xù)踏上歸路。那兩個婦女還在原地與一個店家說著話,小孩在互相嬉鬧。在走之前,我回頭看過他們,不知道要不要道別,因為并不相識。但處于禮貌還是輕聲說了再見,也許聲音太小了,他們并沒有回應(yīng)。天色更沉了,于是,我轉(zhuǎn)身離開了,將他們的話留在地上。
其實也只是和平常一樣,走在回家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太一樣的人。他倒在地上,身體輕微的抽搐。已是收攤打烊的點,路上沒有多少行人。大概他們太累了,沒有覺察到異樣黑色的夜擋住了視線,也讓他們略過了腳邊的人。
我發(fā)現(xiàn)了他,那是一個中年人,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工作服,下身也是很舊的牛仔褲,腰部綁著一條黑色的皮帶,邊緣磨得很爛。他躺在地上,一只手?jǐn)傞_,手心朝天。另一只手和身體挨得很近,以致于我以為他只有一只手。他的雙腿搖擺不定,像喝醉了的人在耍酒瘋。原諒我以為他只有一只手,所以覺得他特別可憐而不忍心離開。這也是令后來的我慶幸沒有離開的原因。
我不敢靠得太近,怕是碰瓷,更怕是真的出事了。我是個好姑娘,所以不能見死不救。我走近他,在他手心朝上的那只手邊抱起長裙緩緩蹲下。我凝視他一會兒,他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的眼皮和眉心一樣像干裂的樹皮。
我猶豫著開口:“叔叔?叔叔?叔叔!”隔了會又喚了他幾聲,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也許聽見了但無法回應(yīng)吧。我心知這是徒勞,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只得愣愣地看他。他的皮帶似乎系得太緊了,讓他的啤酒肚起伏略有些艱難。雙腿彎曲著搖擺不定,時而肚皮有一陣肉眼可見的翻動。
這種事情第一次被我遇到,對救助又是一竅不通,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但就這樣走掉我也實在做不到。
我又嘗試叫醒他,雨慢慢灑下來。我們在屋檐下不會淋到。我站起身看著月光在柏油路上散射沒有交點和匯集處,人更少了。拿出手機撥了120,打開了免提蹲下,對著地上的人說了句報警好了。要是是碰瓷的話,應(yīng)該會有點反應(yīng)吧,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然而,我支支吾吾地講完電話掛掉后,他也沒有別的反應(yīng)。我又開始擔(dān)心了,萬一他只是醉倒了而已呢,醫(yī)院的人要是白忙活了一場責(zé)備我怎么辦?
不遠(yuǎn)處的建筑上有紅色的十字,“人民醫(yī)院”幾個字?jǐn)[在十字下面,目測要走三分鐘的路才能到。
兩個婦女帶著他們的孩子結(jié)伴走來。看到地上的人噤了聲。四雙眼睛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我。兩個小孩收回目光便退到了隊伍的后方,各自捏著母親的衣邊。
有一個婦女詢問了很多,另一個沒說話被叫作“老板娘”的婦女和小孩子觀察地上的人。老板娘終于蹲下了,用手撥開了大叔原本微敞的衣領(lǐng),兩個黑色的白邊帶線的圓片貼在他鎖骨的兩側(cè),暴露在了夜色中。上面沒有別的什么標(biāo)記,但我在以前見過這樣的東西,可以肯定的是那圓片出自醫(yī)院,而他是個病人。
老板娘開口了,她說這個人可能剛從醫(yī)院里出來,喝了點酒又犯病了。這時我繃著的神經(jīng)才慢慢松開。
老板娘只說了這么一句便準(zhǔn)備走了,被同行的婦女留下來,說要陪我一起等救護(hù)車。老板娘勉強地答應(yīng)了,小孩在一旁打鬧。
那個婦女自從得知我與地上的大叔素不相識后,一直在夸我,我努力地保持著微笑,聽她順便把整個鎮(zhèn)的人都夸了一遍。哦,原來她不是這里的人啊。
我打開手機翻了一下聊天記錄,打完電話已經(jīng)過去八分鐘了。
這是我第一次離救護(hù)車那么近,印象里潔白的車身因下了雨而模糊了。聽不到別的聲音了,只有車子“嘀唔嘀唔”地鬧,調(diào)子拖著長長的尾巴。車子沒有天窗,也沒有敞篷,賞著無人的街。
我朝車子用力揮手,這里!這里!
兩個孩子也喊道。這里!這里!
有點小雨,兩個婦女都沒有說話。
車子在路邊停下了,在夜色下像一只白色的怪物。白大褂是怪物脫落的牙齒,慢慢地從車?yán)锵聛恚阶右查L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我把他帶到屋檐下。指了指地上的人。他走過去打開了醫(yī)用的小手電,扒開了他的眼皮。我不是很敢去看這樣的眼睛,眼珠一動也不動毫無生氣。只是一眼,我就移開了目光。老板娘上前跟醫(yī)生講了他鎖骨那兒的圓片爾爾,醫(yī)生才伸手查看了他的病人特征。
醫(yī)生招手讓司機拿出了擔(dān)架,抬上臺階后去抬病人。臺階上地面是傾斜的,輪子滾動帶走了擔(dān)架,我忙去扶,發(fā)現(xiàn)擔(dān)架意外的沉,兩個小孩見狀便一起幫忙,這是令我暖心的。
醫(yī)生提著大叔的兩只胳膊試圖把他拉起來,司機也同樣提著大叔的兩條褲腿。大叔以一種怪異的姿態(tài)仰在地上。要是他突然醒來會有點憤怒吧?最后司機又提住了他的腰帶,艱難地抬上了擔(dān)架。
不打一聲招呼地,他們推著擔(dān)架上了車就走了。我默默地望著,發(fā)現(xiàn)雨停了。
小男孩扯了扯老板娘的衣角,說:“媽媽,我撿到一塊錢?!彼氖中氖且幻侗砻骥龅瓱o光的硬幣。老板娘皺眉,伸手便拿來看了眼問是哪兒撿的。男孩說是那個大叔之前躺的位置,大概是他掉的。老板娘的眉擰成了一條,丟掉了硬幣。另一位婦女驚呼道:“為什么不要?”撿了硬幣塞回他手里叫他好好拿著。老板娘沒有再開口。
旁邊有個店家探出頭八卦,他們便在一起聊了起來。我輕輕道別,把“好姑娘”留在了這個夜晚。
浙江省樂清市白象中學(xué)高一(9)班
指導(dǎo)老師:黃忠 徐琤
【點評】
對于完全真實的經(jīng)歷,也不容易用看故事的角度去分析。作者筆觸輕描淡寫,文章中人物繁而不雜,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鮮明的特點,在這夜色下最普通的百態(tài)人生,遇上了一件與尋常不同的事情,細(xì)度起來,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