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鳥聲叫醒的早晨（組詩）

王孝稽

哭一位親人

并不等于停歇，

黃昏和黎明如此接近，

只隔著走丟的父親。

秒針走過泥濘的道路，

尋找一位親人。

慢到等著下句話長出青苔，

一個詞語的回音。

蝴蝶扇動的翅，

抓住銀元發閃的光。

星光吸走了哭聲，

干凈得只咽下一滴淚水。

墳頭一陣暗風，像掂量

一摞紙錢，

被草隱藏。

翻過來的浪，疊上另一層。

用沉默的沙子，推移

漫長的一生。

從前慢，哭一位親人。

回到東隱

我就是木魚

往下看的槌

怎么敲叩，都是懸崖

三段祖師閉關

靜修之后

被雷聲砸過的春分

把世間分為白晝、黑夜

和晝夜一層稀薄的空氣

往前挪一步，頭頂的云朵多一些

長一些，往后放慢腳步

時間更迭，更小的塵粒擠在

同一歸途

隱去什么，并非不會失眠

對著木魚念念有詞

虛空提醒我，體內的星辰

有時可以放下，有時隔著云層

照樣發閃

對萬物沒有了戒備

平常心

露出對懸崖邊人生的敬畏

被鳥聲叫醒的早晨

凌晨五點，鳥聲咬破

一層稀薄的曙光

窗外吹口哨

雀鳴，做雀的臉色

虎嘯，做虎的臉色

剪紙，做紙的臉色

紙老虎，穿過枝杈上抖動的余音

偶或嘰嘰喳喳

短暫的，激烈的，準備出發

偶或停下來，踩到背上

開始一天的歡樂

偶或用喙撓撓背部的癢

一根根，最好的親人

昨夜的雨

與詞搏斗一夜

一張多么平靜的紙

伸出的臉，收回濕冷的臉色

清凈的黎明

聽到被壓低的天邊彈回去的

生靈之音

窮其一生

石匠說，把自己砸進去

讓石頭磅礴

總有一塊石頭，醒悟過來

敲成自己，石頭的臉，石頭的心

敲碎一塊石頭，如抬起一個詞

滯留的河面

堵住一些詞

手臂，存在于開花的痛覺

掄起鐵錘

不是所有的念頭，都可粉碎

石頭邏輯，沒有接受敲擊的石頭

好像犯了錯

表面缺乏糙痕

在這個春天，屈膝下跪

哭喪者，用淚水養活一堆石頭

哭腔模糊

石頭饑餓

拔 罐

火在肌膚上

游走，致力于事物內部

原有血脈的秩序

蒼白的火焰被掐滅

氣體膨脹，封鎖一股隱忍的力量

舔進去，或吞噬

瞬間的暴力，讓我無端舒適

和疼痛

我在黑紫里，看到

受傷害的肌膚

有了破而后立的勇氣

拒絕守舊

決不把愛與恨

堆積在暗的管道里，讓其崩裂

拔出一口鐘，盛滿雨聲，病邪纏身

拔出一位盲人，拄杖于江湖

對世界，對疼痛沒有了視覺

拔出一個光環

大道其行的光環

罐印我的背部，侵占一段時間

并向我致以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