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邊

眼前就是魂牽夢縈的故鄉小山村，一座座小洋樓已替代傳統的古村落，讓我既高興又失落。在村口碰到九十多歲的四大爺，讓我頗感意外。記憶中的四大爺是個病包子、藥罐子，氣若游絲，又如風中之燭。四大爺顫顫巍巍地拉住我的手說：“成兒啊，大爺又活著見到你啦！走，到家坐，大爺給你泡茶喝。”

我正坐在四大爺家品嘗久違的山野茶，自稱在鎮上安居樂業的大志打來電話，請我去鎮上，要在四星級賓館為我接風。我很詫異偏僻的山鄉競有四星級賓館，更詫異大志向我示好！四大爺感慨地說：“咱黃檗山風景人文勝地，天生麗質難自棄，如今是AAAA級國家森林公園。”

我和大志雖為本家同住一個灣子，可除了春節拜年禮節性串個門，真可謂“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大志的父親在縣公安局當局長，大志巧借父蔭，呼朋喚類，縱橫鄉里。大志大學畢業后多種經營，人又靈性，四里八村的事兒無他不起，無他不落。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嘲諷道：“難得他想起了我！”四大爺說：“大志常在我面前念叨你，說在網上看到你寫的文章，頗受教益。”我說：“嗨，豬八戒戴眼鏡假裝斯文，他也開始裝裱門面了。”四大爺說：“你莫用老眼光看人。大志現在也算得上文藝范兒。他的經歷正應合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因禍得福。”

原來在一次礦山開采利益分成時，一方認為有失公允，大志遭人暗算導致截癱。再多的錢也填不滿病魔這個無底洞，一幫朋友及小二小三相繼離去。從此再無收入，連溫飽都成問題。好在刻公章要到公安局備案，他靠著他父親攬下了這筆生意。他心有不甘，終拗不過身口衣食，只有好自為之。以大志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他不滿足僅僅刻個證章，他開始研究篆刻，且漸入佳境、頗有心得，倒也減輕不少身心之痛。牛刀小試，他主動給來黃檗山寫生的某知名畫家治了一方印，得到認可，在書畫界頗有口碑。他還利用咱黃檗山森林公園的旅游優勢搞根雕、黃蠟石加工，藝術與經濟雙豐收……

這一說，我倒對大志有些興趣，決定應約去拜訪他。

遠遠就看見了“涅槃書藝社”的招牌，屋內印章、盆景、根雕、黃蠟石、畫面石，造型各異，色彩紛呈。最顯眼的是一尊斷臂維納斯黃蠟石雕刻，給人以厚重的飄逸質感，這是大志的得意之作。

坐在輪椅上的大志溫文爾雅，與以前的流里流氣判若兩人。他緊握我的雙手感慨地說：“咫尺天涯，是命運得以你我今天的交集！”是的，相逢是緣，萬水千山走過。如今思想和志趣的交流，我們兄弟競產生許多共鳴。

大志要治方印贈我作見面禮，精心挑選了一枚方正的黃蠟石。他拿起刻刀，屏聲靜氣，揮灑自如，一枚“丁大成讀書”一氣呵成。該印糅合篆書、隸書、象形文字、山水寫意，憨態樸拙，灑脫飄逸，令人愛不釋手。他卻拿起小錘，將印章的方邊間斷地敲掉一些。我頗為詫異。他解釋說這叫“斷邊”也叫“殘邊”，可平衡布局、增加印章的古樸厚重蒼茫之感。大志將“斷邊”前后蓋在宣紙上的印章做了對比，果真如此。

“斷邊”！我望著坐在輪椅上的大志，想著病包子四大爺、斷臂維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