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9日,在上戲佛西樓舉行了《狂飆》復排兩周年紀念暨學術研討會。2017年5月,由上海戲劇學院、中國國家話劇院、靜安區文化局共同打造的青春版話劇《狂飆》作為2017上?!れo安現代戲劇谷開幕大戲在上戲實驗劇院演出,取得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豐收。值《狂飆》復排演出兩周年之際,舉辦這次研討會來總結好的做法和模式,為日后創作演出、人才培養提供經驗。
黃昌勇(上海戲劇學院院長):《狂飆》從2017年在上戲實驗劇院首演,然后到國家大劇院、烏鎮戲劇節、日本公立劇場、中國大戲院等演出,應該說在上海戲劇學院創作歷史上是濃墨重彩的,為上戲人才培養開啟了一個新的模式。上戲一直有請著名導演來上課、排戲的傳統,但《狂飆》的合作是標志性的成果,開啟了在校生演出走市場的模式。到現在為止上戲做過很多這樣的嘗試,但是沒有建立很好的機制,《狂飆》實施得比較好,演出基本走市場。當然學校走市場的宗旨并不是票房,最重要的是促進創作團隊,促進學生更加嚴肅、認真地對待演出,看看能不能經得住市場的檢驗。
《狂飆》除了培養人才模式、演出模式,最大的收獲就是田沁鑫導演搬到了上海,田導與上戲合作緊密,上戲跟國話合作,共同建設上海青年話劇團。青年團從去年1月份就正式成立,聘請田沁鑫做藝術總監。正式以青年團名義出品的第一部作品《紅白玫瑰》今年7月5日在中國大戲院首演。我特別感動的是,田導對上戲的關愛、對上戲人才的關愛。
田沁鑫(導演、國家話劇院副院長):
在上戲做《狂飆》,契機是國家話劇院周予援院長為了紀念中國話劇110周年決定復排這個戲。黃昌勇院長當時找我談了和上海戲劇學院的合作,希望面向觀眾做實踐型教學,我很歡欣雀躍來上戲讓學生走出校園真正接觸到觀眾。如何把學生氣、學院派的表演轉變成社會能夠接受的表演,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中國話劇110年之際,和上海戲劇學院聯合出品的《狂飆》是應運而生、生逢其時的。因為《狂飆》的男主人公是田漢,田漢是《國歌》的詞作者也是上海戲劇學院《校歌》的詞作者?!犊耧j》寫到一批中國早期話劇優秀的耕耘者、開拓者,有上海戲劇學院的老校長熊佛西和李叔同先生等,在戲里雖然是掛一漏萬,但也表達了現在中國話劇的工作者對前輩們的尊敬之情。
這個戲由上戲表演系,基本上是15級的學生,通過考試進入到演出。為了趕這個演出,我身體有點疲憊,后來就住院了。但在我住院期間,非常高興的是作品演到了國家話劇院的舞臺,后來受邀烏鎮戲劇節,再后來我們走出國門演到日本公立劇場,這是那個劇場20年來第一次演出中國話劇,給日本觀眾留下很深的印象。到日本演出最大的感受就是大家有一種為國爭光的感覺,日本觀眾說比日本戲劇要好看。中國人還是善于學習的,我們在新時代里面努力完成新時代文藝工作者的責任。日本工作人員說,中國舞臺技術讓他們很尊敬。我們這個戲是目前中國話劇舞臺上第一個使用8臺現場拍攝、及時剪輯、現場投放的半電影化的作品,所以在技術合成方面難度極其大。在破萬難成大器的艱難中,我們還是把《狂飆》這出戲在中國話劇舞臺以探索技術化的全新面貌呈現給觀眾。
這戲的主演是上戲的校友金世佳,一個非常勤奮非常好的演員,也是受觀眾歡迎的年輕明星。但就他個人目前的知名度構不成這出戲在上海、北京兩地票房的售罄局面。這戲的成功演出是和上戲表演系這些年致力于表演教學改革創新分不開的,代表了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的教學成果,我也非常欣慰能和這樣的表演系、表演系學生進行合作。
《狂飆》是一次新的嘗試,是一次新的突破,就像改革一樣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同看法,但改革的步伐肯定不能停止,我非常擁護上戲的實踐性教學、市場性拓展,我將繼續和校方努力,我也希望這個戲能夠成為青年話劇團的保留劇目,繼續常演常新。
胡曉軍(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創作必須要有信仰,是對藝術的信仰。與此同時,又要有思想,這個思想是對歷史、社會的各種各樣的思想以及由此產生的情感,有鮮明的愛憎,這是創作的根本。
《上海戲劇》雜志是田漢戲劇獎的創辦單位之一。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我們應該重溫《國歌》的誕生過程,也就是作者的心路歷程,特別是從小我的浪漫到無產者的大我的革命精神的探索,《狂飆》這樣的戲很有意義。這部戲呈現出了作者內心的狂飆,使我心里產生了狂飆,那種不世俗的、超越現實、超越常規的想法和作為是怎么生成的,乃至于怎樣變化的、怎樣消失的。
這個戲創作手法新穎又有效,有效拉近了舞臺上的演員和觀眾的物理空間,有效拉近了現代人物和當代人物心理。這樣的做法,好處在于戲中戲的分割與串聯顯得更加自由、更加有層次。但我當時感覺好像不太習慣,這個感覺非常微妙,好不好要看具體的觀眾,這個是編導所追求的?!犊耧j》成功不是因為呈現技術的創新而導致的,而是因為創作概念的創新才使得藝術手段創新。
上戲早就應該成立青年話劇團了。戲劇名家到大學里面去跟年輕學生打交道可能會影響自己的工作和時間,但是可以推廣自己的戲劇理念和創作手法。這個戲底子很好,特別適合青年,創作觀手法點燃了年輕演員二度創作的熱情。
楊紹林(上海市戲劇家協會主席):2001年《狂飆》演出時,我知道這部戲是有爭議的。2017年演出也是有爭論的,最大爭論就是學生培養問題,當時看完就有老教師提出:“就這樣演戲不把學生教混了嗎?”從呈現形式上來講,讓學生更多了解不同創作方法,我覺得對學生進入社會、進入到真正工作是有幫助的。這部戲在呈現上使用了多媒體,并將其發揮到了極致,用8臺攝像機進行了完美嫁接,這是只有在學院這種環境下才能完成的。
《狂飆》讓我看到主創對待歷史的敬畏之心,看到他們以真誠的態度擁抱現實、擁抱時代的精神。我們要對新的東西有一種包容、積極的態度。時代千變萬化,我們千萬不能以封閉、自以為是的態度來看待一個戲。
這個戲不能以一般的看戲方式來看,一般方式是用一個故事來講一個人物的經歷,這種樣式太多了,《狂飆》換了一種方式,我覺得是聰明的做法。在這部戲里,我看到的是田漢的真摯、對時代的激情、博大的愛,無論他經歷過幾段感情,無論他處在哪個時代,讓觀眾看到是像田漢這樣激情四射的人物,然后跟著他們進入瘋狂情境。無論是戲劇改革,還是時代革命,都是需要那種“瘋狂的”投入的。沒有那樣一批人的“瘋狂”,沒有那種狂飆的精神,就不可能有那個時代巨大的變化,這種精神是永恒的。
《狂飆》主創是在用自己的行動、用對戲劇的追求來證明自己,這種精神和劇中人物的靈魂與當代是相通的。戲劇不是給答案,更多的是揭示問題、提出問題,讓我們以理性的狀態來看待現實、面對現實。這個戲通過田漢提出了很多問題,非常耐人尋味。戲劇的使命是什么?它應該成為促進社會進步的清潔劑。這個戲完成了這個任務,從形式到內容。
毛時安(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當前我們一定要注意審美的代際疊加,就是幾代人同時關注一種審美。還有更加重要的是審美的代際轉移,現在的年輕人進劇場看戲和老一代是有差別的,我們不能不注意這其中的差異和變化。新時代其實是文化新時代。《狂飆》比較早關注到這種審美代際轉移,給我們看到一種前所未見新的呈現方式。然而2001年到現在,我們的戲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17年前轟動的作品在今天還能不能轟動?
田沁鑫最寶貴的就是她始終堅持與時間同行、與青春同行,每一部劇都能掀起觀看的“狂飆”,這不容易?!犊耧j》的理念、精神的動力在2001年演出的時候是超前的,但這次再看很多基本思想動力在今天略顯落后,和這個時代有點脫節。一看就看出是20世紀90年代的思考。因為它在2001年的超前,在當時引起了抵抗性,在今天這種抵抗沒有了,因為這個戲里所推崇的藝術人生價值、藝術觀念已經被觀眾提出了。但是形式的呈現和2001年完全不一樣,所以它仍然吸引了大批觀眾,這是非常值得我們關注的。坦率地說,這個戲我看過多次,評論也寫了兩三篇,我覺得好像改了以后比原來往后倒退了,但奇怪的是每次演出現場都轟動,讓年輕人熱血沸騰,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現象。
另一點,也應該引起我們的思考,像上戲這樣的戲劇專業院校應該以什么為中心?以表演為中心。那么,第一,該演什么?《狂飆》就給我們提供思考:我們該演什么,對這個時代有思考的、思想上有一定棱角的作品。第二,該怎么演?是演那些老氣橫秋、四平八穩、孤芳自賞的作品,還是帶有時代感的作品?新時代不僅是政治概念,同時是一個文化概念,中國文化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我們這批觀眾即將老去,新的觀眾即將進入劇場,所以必須面對現實再研究話劇的未來在哪里、表演的突破在哪里。
《狂飆》復排兩周年的紀念給我們很多思考。我們必須要研究審美的代際疊加和代際的轉移,而且現在代際轉移速度比以前快。因為現代年輕人不但要會演還需要明星范,“小鮮肉”的出現有時代審美的某種潛在需求。我們要注意一些深刻的變化,藝術在保護傳統的同時更要注意提供新的變化,這樣才會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動力,像大海潮水一樣,有的掀起了狂飆,有的持續推動。
(攝影/劉佳奇;整理/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