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工匠入仕狀況研究

陳佳艷 杜游

摘 要：由于身份限制，工匠群體長期處于社會底層，且缺乏上升的途徑，但明朝晚期工匠入仕的范圍和規(guī)模皆遠超歷代。相應地，他們受到的阻礙也越來越多。傳統(tǒng)文官集團的反對，使得工匠入仕的步伐有所放緩。但隨著班匠銀制度的實行、經(jīng)濟結構變化與社會轉型，工匠的人身自由和經(jīng)濟狀況大為改善。他們?nèi)胧说囊庠负蜔崆橐灿兴档停_始由依附朝廷向適應社會需求轉變。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也完成了對自我身份和自我價值的反思與重構。

關鍵詞：晚明;工匠;入仕

在歷史上，工匠長期處于奴隸和半奴隸的狀態(tài)，受到嚴格管束。但明代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工匠入仕的情況，他們不經(jīng)歷科舉考試，而是憑借一技之長獲得拔擢，這是值得矚目的現(xiàn)象。不少專業(yè)匠師因參與重大工程而被提拔為官。前期出現(xiàn)了陸賢、陸祥、蒯祥等高級匠官;而后期官位高的匠官較少，尤其是徐杲之后的工匠幾乎未有再升至京卿之列者。據(jù)初步統(tǒng)計，明朝前期的成化年間，升授匠官次數(shù)最多，23年共有24次，人數(shù)有五百二十余名。其次是弘治時期，18年有11次，人數(shù)約二百四十名，[1]而明后期鮮少有這樣的記載。成化年間內(nèi)府匠官共1260名，但隆慶元年內(nèi)府匠官共1160名，有所減少;直至天啟六年一次升授965人后才得以增加，不過崇禎一上臺便對這些匠官進行減裁。整體而言，明后期入仕的步伐放緩。明中葉后期，對工匠入仕的反對之聲愈加浩大，傳統(tǒng)官員紛紛上書反對工匠入仕與晉升。同時經(jīng)濟結構變化、社會轉型等也影響著工匠入仕。班匠銀制度的實施，使匠人有了更多的人身自由;民營手工業(yè)的發(fā)展，社會風氣觀念的轉變等都給了工匠更多的機會，使他們實現(xiàn)身份的轉變。

1 傳統(tǒng)官員反對

在傳統(tǒng)封建意識形態(tài)影響下，明代一些傳統(tǒng)士大夫對工匠群體創(chuàng)造的輝煌成果視而不見，認為其技術發(fā)明是“奇技淫巧”。這些官員隊伍龐大、地位顯赫，是朝廷的中堅力量，他們蔑視工匠的社會價值，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工匠的仕途發(fā)展。

成化年間便有士大夫批判升授工匠為官，認為是“浪費錢糧，混亂名器”。弘治初年亦有人進言“工匠末技已有以微勞進者，誠不可示后世?！盵2]明后期，由于統(tǒng)治者大量擢拔工匠入仕，上書反對擢拔的官員也越來越多。嘉靖四年，因修理清寧宮而一次升授五百十匠人，給事中黃臣等進諫以為不可。嘉靖五年，工匠趙奎等人的升官也受到兵部侍郎胡世寧的反對。胡世寧認為這是工匠的職責，不能獲得嘉獎，“今官賞既濫，則俸入不得不增，恐有限之供輸不能給無涯之用度，陛下為祖宗保天下，為天地養(yǎng)生民，不宜有此。”[3]他認為當時人口增加，仕宦人數(shù)增多，朝廷在官員俸祿方面開支太大，不宜再過多升授嘉獎。隨著越來越多的反對，嘉靖帝也前后三次下達詔令削減匠官的俸祿。嘉靖十年，規(guī)定“匠官升級，悉照見行例支與半俸，奏擾者治罪?！奔尉付暧謴娬{(diào)：“匠官加俸后又升級者，止照今品級支半俸，其節(jié)次所加之俸，不許重支?！盵4]

反對的情況還不止于此，例如明代進士張瀚，他官至工部尚書、吏部尚書，較有話語權和代表性。其先祖也有工匠背景，他在書中提及也不以為恥，但他仍是不太喜歡工匠的，“四方重吳服，而吳益工于服;四方貴吳器，而吳益工于器?！盵5]他批評了三吳地區(qū)的匠人制造了大量奢華精美的服飾器物，使江南地區(qū)勤儉困難。

2 官位品級降低

除了傳統(tǒng)文官集團對工匠群體入仕的反對，還有朝廷官員對工匠個體通過技術入仕并逐步官居高位也表示不滿。那些憑科舉入仕的官員們心中不平，覺得自己寒窗苦讀數(shù)載，不及工匠以手藝“伎倆”得圣眷升授官位來得快。徐杲官至工部尚書，且蔭及子孫，達到了很多普通官員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引來外人的諸多不滿。嘉靖年間，旁人對其便是頗有微詞，只是礙于明世宗對其的喜愛而不敢諫言，“徐杲以木匠至工部尚書，當時在世諸公亦有知其非者，以世宗眷之不敢諫?！盵6]即使徐杲一生完成眾多重大工程，做出杰出貢獻，且平日為人處世一直很低調(diào)，還是得不到官僚們的認可和尊重。當時從工匠中選拔官員也只是看其是否有嫻熟的技能、高超的技術再加上統(tǒng)治者的喜好。他們的選拔并沒有形成相關制度體系，沒有制度的保障，一切都顯得很脆弱。因此，嘉靖帝一死，士大夫便紛紛上書彈劾徐杲“濫名器，壞政體”。隆慶元年，明穆宗下令革除徐杲官職。徐杲被罷免后，一些士大夫還指控其偷盜官銀。自此之后便幾乎沒有工匠能出任較高的官職了。如之后的知名工師馮巧，修建明宮廷陵寢，做出巨大貢獻。雖得一片贊賞，卻無任何賞賜，更遑論入仕升官了。

由此可見，一些官員的不滿對高級工匠的仕途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阻礙，使得在明晚期，徐杲之后的匠官官位品級大大降低。徐杲的罷黜，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工匠的積極性，使工匠入仕意愿降低。

3 入仕意愿降低

嘉靖四十一年，將匠籍服役的制度改為納銀代役，這也意味著匠籍制度名存實亡。工匠的自由度更高，也就不再依附于官營手工業(yè)，而是更多地投入到民營手工業(yè)中。他們將大量的精巧技術注入民間市場，留下了如明式家具這樣璀璨的藝術品。當時民間經(jīng)濟活躍，奢靡之風盛行，海外貿(mào)易的發(fā)展使商隊帶回了大量高級家具用材。工匠用這些紅木創(chuàng)造的家具更加昂貴。[7，8]同時，當時的民眾也比較注重養(yǎng)生，李漁就是一個代表。家具的紫檀紅木材質(zhì)、榫卯結構都具有一定功效，促進人們消費。[9]人們對于精益物品的追求，給工匠創(chuàng)造財富提供了機會。晚明江南地區(qū)的工匠較為富裕，官府雇傭他們勞動所給的報酬也較高。萬歷年間填漆匠人在官府做工是一十兩八錢，而“學道書院門子一名銀二兩;和靖書院門子一名銀二兩;二尚書祠廟戶一名銀二兩;王閣老看墳戶一名銀二兩;胥門逓運所防夫十名裁革共減銀六十兩;稅課司巡攔十一名裁革共減銀三十三兩。”[10]可見，此時填漆匠的工資相較書院門子、尚書祠廟戶等還是較高的。同時，匠人也出現(xiàn)向商人轉變的趨勢，他們累積了大量財富，如萬歷年間的程君房、方于魯?shù)饶常暶h揚，獲利頗多。他們兩家也并非親自制墨，而是雇傭墨匠為其生產(chǎn)。還有原是機房織手的潘氏，后來也是擁有百萬家財。由此可見，只要有高超的技藝，工匠在市場中還是有很大的機會去獲得較多財富的，而入仕則相對較難。匠官的俸祿被一削再削，或許還不及在民營手工業(yè)中工作更吸引人，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工匠想憑技術入仕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