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花
從救死扶傷到下海經商,未來的企業家里面會不會多幾個醫生的身影?
早在2012年底,醫生張強宣布離開體制自由執業;2014年7月,中國第一家醫生集團張強醫生集團成立。無論是張強還是張強醫生集團都作為一個標志性事件,強烈地沖擊著中國的醫療體系和醫生的思維模式。與張強一樣,在中國醫生圈子里扮演著偶像角色的,還有宋冬雷、于鶯、于剛……這些跳出公立醫院體質的探路者,紛紛開始嘗試從醫生到創業者角色的轉換。
從跳槽到私立醫院,到合伙開診所,甚至于組建醫生集團、投身移動醫療,醫生的創業模式似乎格外多樣。從“公家人”到創業者的身份轉換,他們所走的路或短或長、或直或曲,總伴隨著一個業態新生的陣痛。
據統計,去年,全國僅私人診所就增加了11000多家,相當于每天都有一大批醫生懷著一腔孤勇,一頭扎進創業的洪流。
“當今后的人生是完全可以想象,而我對這樣的生活沒有任何期待的時候,我就覺得應該離開了。”2015年王昱博士從重慶最知名的三甲醫院兒科出走時,就像大多數的創業醫生一樣,對未來沒有半分懷疑。
生活的諷刺往往在于,當您滿懷激情地去推開一道門,卻發現門后是一堵墻。就在第一家診所即將開業的前一周,王昱的合伙人撤資了,一同帶走的還有已經裝修好的門店。
此時,那堵墻就仿佛立在王昱面前,一步步緊逼過來,壓得人透不過氣。好在,軍人家庭出身的王昱,不僅是一個撞了南墻也不死心的人,還有著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2015年年末,昱博士兒科連鎖第一家門診開業,從重新選址到裝修開業在不到兩周的時間內完成,這期間王昱整整一個星期沒有上床睡過覺。
“不懂什么商業模式、頂層設計、底層思維,那時候啥都不懂。”
公立醫院就像是一條現代化的工業流水線,醫生只負責中間診療這道工序,怎樣獲客、怎樣服務、怎樣梳理管理流程、怎樣計算盈利空間,甚至至收口何跑審批手續、如何同各個職能部門打交道.這些都是王昱離開體制前沒想到的。
無論你的技術有多驚為天人,不理解商業模式的基本要素就去創業,就如同不懂人體解剖結構和基本生理就敢給人開刀,失敗是大概率事件。幾萬元一個月的場地租金在那里擺著。整個學習周期都在和資金的流失賽跑。沒有了大醫院作為保護傘,將個人一下子投向市場,多少會讓人手足無措。
王昱是干兒科重癥急救的,最擅長的是復盤。比如,一個人心臟停跳了,有5個原因,醫生會首先針對最有可能的原因用藥。如果病人心跳恢復了,要總結是什么原因.沒有恢復便馬上耍想為什么,下一步怎么辦。她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斷地復盤、推演。“輕資產+特色科室”、與商圈結合、區域化連鎖路線.從點到線再到面,在不斷的推翻與修訂中,王昱的商業體系似乎也越來越清晰。
4年間,從懵懵懂懂投身創業洪流,到合伙人帶資出走。再到跌跌撞撞創立昱博士連鎖兒科門診輻射整個西南片區,王昱幾乎完整地經歷了一個創業醫生會經歷的所有典型性事件。
結束采訪后兩天,王昱前往杭州參加了中國診所發展大會。偌大的會場坐滿了新舊面孔,因為主辦方事先準備的席位不夠,還在會場后面加了不少簡易的折疊椅。創業醫生。這個族群的熱情幾乎從王昱發來的照片中滿溢出來。他們中間有的剛剛躊躇滿志地脫離體制。有的則是經歷了多次失敗的連續創業者,當然,也有像王昱這樣已經小有所成的。但他們共同的目的都是想在思維的碰撞中摸清市場的新方向,商業意識已經逐漸存這個群體中覺醒。
在公立醫院。一個醫生一天通常要看幾十上百號病人。而存這些病人中總有那么一部分人會笑著對你說,“我是沖著您的名氣來的”。于是,被病人吹捧多了,難免有醫生誤會個人IP強大,病人都是慕名而來,于是想逃離體制去外面呼吸自由空氣的想法.自然從腦袋里冒了出來。
“出來后才發現。一個病人都帶不走!”重慶歡樂口腔醫院楊彥春院長感嘆道,他也是在自己滿懷激情、投身創業大潮后,才切身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不論你是三甲醫院的教授還是學會的主任委員,想靠做熟客支撐自己的創業夢想都是不存存的,從前的光環都屬于從前的平臺,一旦離開,你就耍有從零開始的心理準備。
不僅如此,因為缺乏了能與公立大醫院平臺相抗衡的公信力,如何獲客往往成為擺在創業醫生面前最為現實的問題。
“已經不能再簡單地做同質型醫療服務。那樣患者寧愿去公信力更強的大醫院排隊。創新、差異化經營與服務為本才是民營醫療機構唯一的出路。”
比如,一家以消化內鏡為特色的內鏡中心,便打起了飲食健康營養的主意,潛在的用戶從疾病患者拓展到了普通的上班族群;兒科醫生集團,積極拓展自己的醫學科普品牌,給新手爸媽傳遞正確的育兒知識;神經科診所推出看護癲癇的手環,不但幫助醫生管理患者,還能獲取疾病數據。這種基于醫療之上的服務創新,拓展了醫院醫療服務的院前和院后,越來越多地得到市場的認可。
此外。以楊彥春所從事的口腔科為例,在種植牙技術上,目前世界上已經有更好的、保持期更長的根體可以使用。然而大型口腔科醫院受限于采購流程復雜,要在技術上調整需要更多的時間。小型的口腔門診則可以隨時調整自己步伐。憑借著體制精干靈活的便利,越來越多的中小醫療機構以微弱的產品、技術迭代優勢給患者提供更多的選擇,也從中爭取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公立醫院平臺的工作經歷。對于醫生創業而言能給你留下的.只有多年在眾多病案中磨礪出的技術和經驗,這是誰也拿不走的干貨。離開后,你的職稱級別可能清零,但你的技術、服務、創新意識不會清零,只有把這些積存得好的人,才能夠存市場中立足并走得更遠。
資本的本質是逐利的,這在一定程度上與醫療的本質相悖。對于醫療機構到底應不應該有資本介入,不論是社會上還是醫生內部,一直都存在著正反兩種聲音。
其實,單純從醫生收入角度來講,他們對于資本并沒有強烈的需求,通過優質醫療資源下沉,醫生們已經能賺到比“走穴”更多且公開合法的錢。但,如果醫生集團想做更大一點的事情,或者想營造更加宏偉的生態,就可能需要融資了。資本可以快速地改變醫療的硬件,可以組建團隊更好地服務患者,可以將醫療的各個流程優化梳理,使之更有利于病人的良好體驗,還可以通過市場行為找到病人,滿足這一部分人的醫療需求。
2018年注冊醫生集團呈爆發式增長,而相對應的醫療服務創業項目也屢屢獲得資本青睞。醫森資本曾預測2018年是醫療服務投資大年,但事實上這一趨勢在2017年就已經凸顯。據統計,2017年5月到2018年4月間,有統計的醫療服務融資事件就發生了42起,總金額34億元人民幣。各路資本紛紛入局,成為醫療行業一股“現象級熱潮”。中國的醫生群體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熱情地關注“創業”“資本”之類的商業話題。一向心高氣傲的醫生們也開始愿意拿著商業計劃書主動尋找投資人,一場醫生圈的創業狂歡帷幕仿佛正在拉開。
但在資本狂歡的背后,其暴露的問題也漸漸浮出水面。2018年12月,愛康國賓張黎自曝家丑:體檢也分真體檢和假體檢,護士會冒充醫生看超聲,甚至有抽了血不做檢驗扔掉直接就出結果,這位行業大佬的爆料讓整個民營醫療行業都顫抖起來。資本主導的行業亂象撩撥起民眾憤怒的情緒,一場針對對民營醫療機構亂象的思辨在輿論的助推下持續發酵,同時也導致了創業醫生群體內部的再次分流。
“當醫生想賺錢沒有錯,但如果當醫生只想賺錢,那最好還是不要當醫生。社會上能賺錢的職業還有很多。”
楊東運教授本是重慶一大型醫美機構的創始人兼主要合伙人,當機構越做越大直到吸引資本介入時。他反而選擇了退出重新創業,在一個小型商圈開設了一家小小的疤痕修復門診。從三甲醫院主任到創建大型醫美機構再到回歸小型門診,別人都越做越大,只有他越做越小。
在楊東運口中談及最多的一個詞是:“醫療的本質!”在他看來,過多的資本介入沖淡了醫療的本質,醫療事業不同于其他行業,它的特殊性決定了只有以醫生為主導,而非資本主導的醫療機構,才是健康良I生的存在。
楊教授或許是一個較為極端的個案,但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創業醫生的看法。冬雷腦科宋冬雷也曾經說過:“凡是和生命有關的創業,不應該有孤注一擲的想法。”
醫生主導還是資本主導似乎成了爭論的核心,但不論是醫療本質與資本的博弈也好、共贏也罷,這場思辨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出現明確的答案,抑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
今天,我們看見醫生這個體制內的群體,他們的商業意識逐漸覺醒,征戰的版圖已經從手術臺延展到了整個商業帝國,未來的企業家俱樂部中。會不會多幾個醫生的身影?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