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 年,北京舞蹈學校在東郊白家莊開辦了,舞蹈家戴愛蓮任校長。那時,戴愛蓮和歐陽予倩編了一個舞劇《和平鴿》,呼吁世界和平。戴愛蓮穿超短裙出場跳芭蕾,一群女演員扮演和平鴿伴舞。有人就說:“大腿滿臺跑,工農兵受不了。”

舞蹈學校到各地去挑學生,讓小孩子背對著老師,光著腳,穿小褲衩小背心。老師從學生背后走過,看中手長、腿長、脖子長的孩子就往外推。再回看臉蛋,小巧精致、鼻梁挺的孩子優先考慮。14 歲屬兔的女孩白淑湘,就這樣被選拔到北京舞蹈學校。此前,1952年她已進入東北人民藝術劇院兒童劇團;1953 年參加賀龍老總率領的赴朝鮮第三屆慰問團,曾在冰天雪地里演小白兔,慰問志愿軍。
舞蹈學校實行供給制。白淑湘記得,上學不花錢,吃東西不花錢,每月有營養品,小學員放開肚子吃,吃得都胖乎乎的。周總理特別關心小學員:“你們跳芭蕾,不要太胖了。早上雖有牛奶,還是盡量喝豆漿,豆漿里弄點雞蛋,油膩東西吃得少一點。住的地方要鋪木板地,一定要注意膝蓋,要保暖。”
緊身衣,足尖舞,舞蹈動作阿拉貝斯。芭蕾,這門起源于歐洲的古典藝術開始進入中國院校。白淑湘剛開始覺得,雙人舞課,一男一女碰一塊兒練習,怪不好意思。可是,芭蕾藝術本身就需要肢體的親密接觸,男同學扶著女同學練習,貼身接觸,這是芭蕾基礎技巧;老師要求男舞伴跪在女舞伴面前,這是常規動作。《天鵝湖》二幕中的舞伴接吻動作,小同學都不敢把臉貼近對方,就象征性比擬一下嘴對嘴。

最初對中國芭蕾具有影響力的是俄羅斯學派,北京舞蹈學校里的蘇聯專家用柴可夫斯基作曲的芭蕾舞劇《天鵝湖》教學。周總理問戴愛蓮校長“:咱們能不能跳《天鵝湖》?”戴愛蓮說“:不行,孩子們經驗還不夠,水平還不夠。”蘇聯專家古雪夫卻講“:可以試試!”1958年,北京舞蹈學校排練古典芭蕾舞劇《天鵝湖》。當初設立6 組男女主角來演王子和天鵝。練到最后,只剩2 組。A 組是白淑湘和劉慶棠,B 組是高醇英和孫正廷。白淑湘回憶:“我的第一個舞伴是劉慶棠,他的形象比較粗壯,托舉起來比較有力氣。”那時,白淑湘覺得喝口水都長肉,生怕男舞伴托舉時嫌她重,盡量控制飲食。
舞蹈學校最初嘗試用一種豆包布制作芭蕾演出服。紗布漿好干硬后,絞成一種豆包布,縫起來做芭蕾裙子。一天演下來,豆包布芭蕾裙子全都耷拉下來,要重新漿。白淑湘是女主角,蘇聯專家特別給她一雙當時比較稀缺的尼龍襪。其他演群鵝的演員只能穿普通絲襪,用扣子一扣,再拿條繩子綁系。
白淑湘穿背心式芭蕾服,每一次演出前都拿針縫得緊緊的,生怕身后繃開。蘇聯專家大膽提出讓白淑湘在《天鵝湖》中一個人演兩個角色,既演白天鵝奧杰塔,又演黑天鵝奧杰利亞。黑天鵝有個動作是原地轉32 個圈,白淑湘拼命練單腿旋轉。不料演出之前,白淑湘右腳骨裂了,打了封閉。幾天后,蘇聯專家把她帶到東郊醫院去,中醫查看她的骨頭愈合狀況后說:“沒關系,可以演出。”
1958 年6 月30 日,北京舞蹈學校在天橋劇場首次公演《天鵝湖》。白淑湘在舞臺上成功扮演了白天鵝和黑天鵝,演繹了愛情戰勝邪惡魔法的浪漫故事。白淑湘是新中國芭蕾舞臺上第一只飛起的白天鵝和黑天鵝。那年,白淑湘的父親由于歷史問題被抓走了。周總理獲悉這個消息,在一次舞會上對白淑湘說:“出身不由己,道路是自己走的。活到老,改造到老,學習到老。”白淑湘一直以周總理的話勉勵人生。
2011 年深秋,上海的梧桐樹落葉繽紛。中央芭蕾舞團團長馮英介紹我到衡山賓館采訪舞蹈家趙汝蘅,她正擔任桃李杯舞蹈比賽評委。我找到趙汝蘅時,意外地遇到了舞蹈家白淑湘。我說:“白老師,我想請您到電視臺講講故事,好嗎?”白淑湘干脆地說:“好啊!”她與趙汝蘅上了電視臺的車,從衡山路開往威海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爽快的藝術家,毫無忸怩,說走就走。


1959 年,北京舞蹈學校實驗芭蕾舞劇團成立。《天鵝湖》上演成功后,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白淑湘和同伴們繼續排練新的芭蕾劇目,當年便排演拜倫長詩《海盜》改編的芭蕾舞劇《海俠》。1960 年,排演芭蕾舞劇《吉賽爾》。1961年,白淑湘和芭蕾舞劇團到緬甸進行友好訪問演出。
正當中國芭蕾嶄露頭角的時候,由于中蘇關系破裂,蘇聯專家撤離中國了。陳毅副總理代表周總理在北京臺基廠國際俱樂部為蘇聯專家送行。舞蹈學校師生和蘇聯專家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大家依依不舍。蘇聯芭蕾專家走了,在莫斯科學習的中國專家也回來了。舞蹈編劇蔣祖慧、王希賢為實驗芭蕾舞劇團排練《普希金的長詩》《淚泉》《巴黎圣母院》等外國芭蕾作品。關心芭蕾的周總理說:“你們排了這么多古典的作品,是不是應該創作一些戰斗性的、有激情的革命作品,比如像巴黎公社、十月革命。過渡一下,還可以創作中國的作品。”
文化部領導林默涵和編劇一起策劃選題,有人提出把《王貴與李香香》《達吉和她的父親》《紅巖》改編成芭蕾舞劇。編劇李承祥提出:“謝晉、祝希娟他們拍的電影《紅色娘子軍》得了獎。娘子軍,女性為主,芭蕾元素比較多。”大家覺得這個題材好,周總理也贊同改編。
要演革命戲,先做革命人。1964 年,芭蕾舞團組隊去海南島娘子軍戰斗過的椰林寨體驗生活。白淑湘和演員又到部隊跟戰士們一起吃飯、出操。劇組回到北京后,排演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淑湘是最拔尖的演員之一,第一個被挑選演主角瓊花。這是一個芭蕾舞臺上從未有過的創新形象,從打不死就要跑的女奴,到扛槍為革命的女戰士,變化很大。
可是,演員都是“天鵝”出身,演慣了仙女,舉手投足輕柔溫和。舞劇初審時,北京軍區首長說:“你們像娘子不像兵,軟不嘰的,手里不是拿槍,像拿根燒火棍!”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組停止排練,全體演員加部分樂隊成員再次去山西大同的部隊進行軍事訓練回爐。第二次軍訓,給演員加大訓練強度。白淑湘又當了一回兵,舉槍射擊,投彈刺殺,嬌貴的天鵝變成了真正的女戰士。
盡管磕磕絆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還是一路向前進。1964 年10 月8 日,毛主席到人民大會堂小禮堂觀看《紅色娘子軍》。演出獲得成功,毛主席稱贊:“方向是對的,革命是成功的,藝術上也是好的。”翌日,全國報紙一登消息,舞劇《紅色娘子軍》就火了……

《紅色娘子軍》中白淑湘扮演瓊花
1976 年,白淑湘終于等到了“四人幫”及其追隨者的垮臺,曾經的舞伴劉慶棠鋃鐺入獄。1977 年,白淑湘結婚,她丈夫是科技工作者。白淑湘對丈夫說:“你去發展科學事業,我來做后援,我就不跳了吧。”丈夫說:“不行,不行,你還得在舞臺上發展。”為了舞蹈事業,白淑湘沒有要孩子。
1978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藝術團赴美演出,《人民日報》頭版發出新聞:長期受江青殘酷迫害的著名芭蕾舞演員白淑湘,在美國演出芭蕾舞劇《花園》。1992 年,中央芭蕾舞團訪問祖國寶島臺灣,白淑湘特地去拜訪張學良。白淑湘的父親白純義是東北大學法律教授,又是張學良在東北時期的財政專員。她的母親于鳳麟,跟張學良第一任夫人于鳳至亦頗有淵源。張學良說:“六十年前,我在哈爾濱看過《天鵝湖》,是白俄跳的。”白淑湘說:“我們中國人跳芭蕾舞,你還沒看過,這次來希望你去看看。”張學良說:“我有骨刺,不行了,我眼睛也不太好,還是以后吧!”白淑湘送張學良一幅荷花圖,送趙四小姐一套刺繡睡衣,張學良回贈他寫的書,兩人結下了一段情誼。
白淑湘在上海對我說:“你一定要看一場正規的《天鵝湖》。”我到了北京天橋劇場,觀看了中國版芭蕾舞劇《胡桃夾子》,還在國家大劇院看了芭蕾舞劇《天鵝湖》。我的座位兩邊,一邊是馮英,另一邊是中央芭蕾舞團書記王才軍(上海籍),他們曾經也是天鵝和王子的扮演者。從《天鵝湖》到《紅色娘子軍》,白淑湘和劉慶棠這對曾經的舞伴走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劉慶棠刑滿釋放后,在北京西山辦了一所舞蹈學校,現已因病去世。白淑湘當過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在她50 歲那年作了告別演出,但她實際上一直跳到60 多歲。她擔任了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和名譽主席,繼續為舞蹈事業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