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菜地

進城已經好幾年了，對深山里的那幾畝薄田，母親一直記在心中，掛在嘴邊。城里一下雨，她就念叨老家一帶，是否也有大雨降臨；城里一干旱，她就擔心家里親人們的莊稼這幾天是否也遭了殃，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樣子，讓我們無可奈何。

這年二月，冰封的大地剛剛解凍，她就從縣城的地攤上買來白菜籽，把我租住的房子外面的巷子靠墻的一塊長滿蒿草的荒地用鏟子翻過，清除雜草，打碎土塊，平整出來，像一塊微型的耕地，再撒上菜籽。對此，我曾予以堅決反對，覺得是租住的地方，沒必要這樣做，但母親很固執，我也沒有阻擋，任她折騰，反正就那樣，一天也沒事干，有這么點力所能及的樂趣，就由她去吧。何況，就這么補丁大一塊地方，能做出什么大文章。

此后的一段日子，如果幾天不下雨，每天飯后，母親就顛著小腳，拎半桶井水，哼哧哼哧地提到她的這塊菜地邊上，再一瓢一瓢地灑上。這一番過場走下來，她已是腰酸背疼，坐在院子里直呻吟。有時，自己身體不行，就攛掇我那貪玩的小外甥給她幫一下忙，但那小家伙大多是靠不住的，只要碗一放，借口上廁所就尿遁而去。而我要給學生上自習，妻子也有她的事情要做，更多的時候，都是她一個人在做這個活計。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干活她閑得慌；一干活累了吧，讓她別干，她又說自己能行。每天清晨起來，她先是開了大門，而后就是巡視她的菜地，看發芽了嗎？發芽的菜苗幾個瓣了，菜是稠了還是稀了等等，認真投入的樣子，仿佛這就是她的一畝三分地，是老家那么多土地里面的一塊，被她念動咒語，縮小后折疊起來，放進行囊，隨她一起進城，掏出放在了這里，再被她耕種。

春天里，萬物復蘇，百花盛開，慈愛的大地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埋在泥土里的小生命，讓它們發芽的發芽，開花的開花。自然，大地也用自己的仁慈回報了母親的付出，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的菜地竟然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菜籽不僅透了土，發了芽，而且長得還很茁壯，順著墻根，綠油油的。

你還別說，就這點菜地，有時候竟也起著很大的作用。如果忘了買菜，就去墻角下掐上一把或拔上幾棵，一頓飯也就有了著落。尤其是雨天，去菜市場買菜嫌遠，索性就不去了，把希望寄托給這點菜地。如此一來，一是圖了方便，二也在不知不覺間省了幾個菜錢。因為有時候，由于下雨或者去得稍遲，要么沒有菜買；要么剩上不多的幾棵，被太陽曬得蔫了，但價錢賊貴。有了這點菜地，母親再也不做那冤大頭了，豈不快哉。否則，菜是買回來了，同時也買回來一肚子的不愉快，需要很一陣子才能消化。不知不覺間，我和妻子也認可了母親的這種做法，支持她去經營那點菜地。

幾年過去了，母親的菜地一直保持著它的綠色，給家里的餐桌上填補著小小的份額，這可能是地球村里最小的一塊土地，但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作為農民的母親，她內心濃濃的土地情結在城市里的延續，是對土地的一種親近和掛念。

去年春天，一次小小的摔倒，母親不幸落了個大腿骨折的后果，一種叫鈦合金的股骨頭進入了她的體內，她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自如地行走了，更不能打理她的這塊菜地，一根拐杖陪伴著八十多歲的她。而她的這塊菜地，卻被妻子接了過來，在春夏季節種上白菜、芹菜、芫荽，甚至菜瓜等家常菜，綠化著我們底層人有些荒蕪的生活，給蒼白的日子一些色彩和希望。這是一種從母親那樣的長輩們那里留下的好習慣，應該被我們這些后人們所傳承。

【作者簡介】高耀庭，甘肅岷縣人，上世紀七十年代生。出版散文集《心地上的莊稼》。現以教書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