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執拗

張東亮

上世紀90年代初，上海婦產科醫生李蟬夏辭職赴日本留學，拿到醫學碩士學位后，他很想繼續深造讀博。

1997年，李蟬夏在東京一家推拿醫院做推拿師，為自己讀博積攢學費。一天，推拿院來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名叫卡塔娜，皺著眉頭稱自己最近腰疼的厲害。

手法精湛的李蟬夏連續為老人推拿了三次，她腰疼的癥狀卻并未緩解。心存疑惑的他為老太太檢查腹部，結果發現老人的下腹部有積液。他通過按壓和詢問患者推測，卡塔娜很可能是中晚期卵巢癌。

他善意提醒老人，趕緊去大醫院的婦產科做超聲波，檢查右側卵巢是否有腫塊和腹水。兩天后，卡塔娜怒氣沖沖又來了：“我去了醫院，根本沒有腫塊和腹水，你這個危言聳聽的騙子！”

他耐心尋問下得知，在內科拍了張站立位的腹部X光片，沒有發現包塊或腹水。“這是誤診！站立位時，卵巢和腹水都在腹部下面，拍不到的。無論如何，您要按我說的再去查一次……”但老太太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向推拿醫院老板投訴了他。

在日本，他當天就被炒了魷魚。臨走時，他向老板要卡塔娜的電話號碼被拒絕了，說那是客戶隱私。

“她是被誤診的，這是一條人命啊！我得打電話催她去醫院。”老板默不作聲，卻悄悄打開了客戶名冊，然后走開了。

他當即給她打電話。可一連數日，對方不是罵他“騙子”“神經病”，就是直接掛斷電話。

當他執著地給卡塔娜打了21天電話后，她和家人忍無可忍，索性報警。他被帶進了警局，很可能會被遣返回國。但聽著卡塔娜和她家人的怒斥，他仍重復那句話：“夫人，你必須盡快去婦產科做超聲波檢查，這關乎你的生命！”

在警察的勸說下，卡塔娜抱著“揭穿那個中國騙子”的想法，走進醫院婦產科。

檢查結果表明，卡塔娜卵巢癌已到晚期。在老太太住院期間，聽說醫生要對她采取手術治療，李蟬夏向她建議最可行的治療方案：“晚期卵巢癌的腫瘤包塊容易出血，切不掉。我建議您保守治療，這樣能延續生命。”

但求生心切的老人，沒有聽取他的建議。結果，5個多小時的手術以止血為主，以失敗告終。化療期間，卡塔娜把李蟬夏叫到病床前，流著感動而懊悔的淚水說：“李先生，您是位大好人。都怪我老糊涂……”臨別，卡塔娜的家人向他鞠躬致謝。

幾天后，一位律師把李蟬夏請到卡塔娜的病床前，說老人要向他捐贈680萬日元。在當時，這筆錢折合人民幣40萬元。他連連拒絕。

奄奄一息的卡塔娜卻說：“您雖是個留學生，卻擁有善良高貴的靈魂和精湛醫術，您不應該把精力浪費到打工賺錢上，而應當早日學有所成，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最終，他含淚接受了老人的捐贈。

不久，卡塔娜在醫院過世了。

1999年，李蟬夏考上了醫學研究博士。憑借老太太頒發的那筆“靈魂獎金”圓了讀博夢。

2003年，李蟬夏以兩項發明獲得博士學位，其中一項還被Nature Review評為“2004年度在全球神經誘導領域兩個最重要發現之一”。隨后，他又赴美做博士后研究。

2008年，他帶著4項醫學發明回國，在以后20年的行醫生涯中，他憑借一顆慈愛之心和高超醫術，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并默默資助了30多名品學兼優的貧困學子。

2018年初，卡塔娜的老伴去世時，已是中國醫科大學老教授、博士生導師的李嬋夏，懷著感恩之心赴日參加了老人的葬禮。在兩位老人的墓碑前鞠躬默哀：“安息吧。我會把你們20年前傳遞給我的善念，一直傳遞下去。” 【責編/楊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