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遠程做“法事”

張振華 曾長羽 楊瑞

朱剛和秦亮交代，除了“創業老總”現身說法的視頻之外，他們還拍攝了一些依靠“大師”解決情感糾紛、家庭矛盾，預測運程和生意的視頻，每個視頻都拍攝得很有鼓動性。在這些視頻下面，均附有“大師”的微信號、QQ號

7月4日13點左右，湖北省襄陽市襄州區公安局肖灣派出所副所長邱軍，匆匆扒了兩口飯后就坐到了《方圓》記者的對面，“算來算去，沒想到把他自己算進來了。”談到2018年偵辦的蘭鵬程、魯軍等6人利用網絡進行封建迷信詐騙活動的案件，邱軍記憶猶新。

得道“大師”難逃法網

2018年，邱軍還在襄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在接到一條群眾舉報自己遭到了網絡詐騙的線索后，邱軍和同事們立即展開了調查，在辦理此案過程中，抓獲了涉嫌詐騙的襄陽本地人朱剛、秦亮。經過多方工作，這兩個人徹底地交代了自己參與詐騙的行徑，訊問中，一條線索引起了辦案民警的注意。

憑著職業敏感，民警推測，該案的背后很可能存在一個較大的電信網絡詐騙團伙，從網絡上推廣宣揚封建迷信到在現實中實施詐騙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對此，襄州警方迅速啟動大要案偵破工作機制，投入大量警力，全力展開偵查。

據朱剛和秦亮交代，他們兩個人為襄陽一家網絡公司干活，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制作一些視頻，放到各大網站上，用來宣傳一個名叫蘭鵬程的“大師”，從而吸引諸多網友前來咨詢，然后，引導網友添加幾個“大師”的微信，讓網友掏錢算命，或者做法事等。

民警從朱剛和秦亮的個人電腦里起獲部分視頻，這些視頻里的內容，都是提前拍攝制作好的。有專人擔綱主演，扮演一定的角色，視頻中，主角的講述聲情并茂，令人動容。令邱軍印象最深的是，視頻中有一個叫李強的河南老板，為大家現身說法，聲情并茂地講述了自己的創業故事：創業初期艱難奮斗，但諸事不順，一直沒有能創業成功，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賠了上百萬元，最后公司破產，被人追債，無處容身。走投無路之際，經過高人指點，找到了“大師”蘭鵬程，在“蘭大師”為其做過法事后，李強的生意蒸蒸日上，公司發展一帆風順，正籌劃上市，而他只付給“蘭大師”8888元。李強在視頻中鼓動網友說，“如果誰有婚姻、學業、工作上的煩惱，或者身患重疾無法治愈，找到‘蘭大師一定能夠解決”。

據朱剛和秦亮交代，除了“創業老總”現身說法的視頻之外，他們還拍攝了一些依靠“大師”解決情感糾紛、家庭矛盾，預測運程和生意的視頻，每個視頻都拍攝得很有鼓動性。在這些視頻下面，均附有“大師”的微信號、QQ號。

實際上，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在“大師”背后隱藏著一個分工明確、套路滿滿的詐騙團伙。只要遇到工作、事業、家庭等方面不順的人來咨詢或訴苦，這些人就會針對其煩惱“挖坑”，先算對方生辰八字，并收取幾百塊的費用。之后，如果對方認可，就立即告訴對方，找到化解之法才能脫困。所謂的化解之法就是讓對方提供自己的照片和住址，然后“大師”在自己修道的地方為其做場法事，全程拍視頻后發給對方，費用為數千元。邱軍介紹，有一名河南的老板，僅僅請“大師”做了一場“法事”就給了對方8888元。

那么，這個“大師”是誰呢？他真有這么神奇嗎？面對民警訊問，朱剛、秦亮兩人交代，所謂的“大師”其實是他們公司的“上線”蘭鵬程。而視頻里的故事都是編造的，演員都是他們花錢請的，腳本都是提前寫好的。請來的演員按照寫好的腳本來表演，主要目的就是吸引更多的人投入“大師”門下，進入圈套。

經過秘密偵查，專案組基本確定，這是一個有組織的在網絡上拉人頭，找受害者，利用封建迷信詐騙的犯罪團伙，很快，警方鎖定了團伙中的多名主要嫌疑人。在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后，專案組于2018年1月10日，在襄陽市高新區某商住樓找到了該網絡公司，并一舉端掉了這個涉嫌從事封建迷信活動的團伙，抓獲了蘭鵬程、肖國盛、李倩等另外4名嫌疑人。

據襄州區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李永國介紹，經過警方調查，該團伙詐騙的全過程是這樣的：第一步，朱剛、秦亮使用互聯網下載的資源，拼湊類似風水、命理等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音視頻，在各類網站、微信公眾號以及APP中發布虛假視頻;第二步，肖國盛、李倩等人冒充“大師”，與網友溝通，誘導他們交納測八字、看風水、算命、做法事、購買靈符靈寶的費用。其中，肖國盛，李倩屬于后加入的成員。2017年，襄陽人魯軍在網上加入蘭鵬程建立的風水群之后，聯系群里的蘭鵬程和余梅，與其建立了合作關系。肖國盛、李倩作為魯軍的業務人員也加入了進來，他們以微信名“白石道長”“白石玄機”“祥緣閣風水命理”“易玄玄機”與受騙網友聊天，利用編排好的臺詞、腳本欺騙網友，讓他們測八字算運程，買護身符，做法事。第三步，待網友決定接受他們的“服務”之后，再由肖國盛、李倩將網友信息發給“上線”蘭鵬程，蘭鵬程通過算命軟件算命測八字，做虛假法事后反饋給網友。

警方調查發現，自2017年5月以來，該團伙利用在山東省曹縣磚廟鎮十三村大學生創業園自建的房屋，購置電腦及做法事道具，建立風水微信群、QQ群。據幾個主要犯罪嫌疑人交代，測八字、算命每次收費198元至398元，做法事每次收費1988元至8888元。肖國盛、李倩收到這些錢后，扣除20%左右，然后交給其“上線”魯軍。為了拉攏到更多受害者，他們與網友溝通時專門設定了固定的話術和“套路”，勸說網友要舍得投資，“多舍多得，不舍不得”，以誘導網友多花錢。

經初步查證統計，蘭鵬程、魯軍等人共詐騙400余人，涉及全國多個省份，詐騙總金額近100余萬元。令人震驚的是，在公安民警抓獲幾名主犯之時，并無一名受害人報案。甚至在辦案民警根據幾個嫌疑人交代，到鄭州市找到當初被騙8888元的建筑老板王某某時，他才如夢初醒，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

“大師”竟在平房遠程做“法事”

魯軍是該團伙依托的網絡公司負責人，魯軍等人宣傳的“大師”蘭鵬程，號稱是西安法門寺的得道大師，也是魯軍等人的“上線”。那么，這名得道“大師”到底是何許人也？

2018年1月中旬，民警趕至山東省曹縣，抓獲了蘭鵬程。事實上，“大師”乃一凡人，今年32歲，山東省曹縣磚廟鎮李路相行政村東蘭樓村人，是一名地道的農民。

面對民警，蘭鵬程承認自己并不是大師，也不是道士或僧人，從頭到尾自己都是在假冒大師，演戲騙人。蘭鵬程就是一個地道的無業村民，平日里閑著無聊，他就在網絡上看一些算命、卜卦、風水、做法事的帖子，時間久了，就對這些東西產生了興趣。

蘭鵬程對警方供認，他看到網絡上有人利用這些已經賺到了不少錢，覺得這行來錢快，容易操作。在網絡上裝神弄鬼，實施詐騙，不與網友在現實中見面，方便安全，而且借助網絡發布相關的“吹噓”自己的資料，傳播速度快，聚集“門徒”也很高效、快捷，全國各地的網友，都可以通過網絡聚集于一個微信群或者QQ群里，輻射面廣、效率高，這樣廣撒網，多“撈魚”，詐騙成功率要高很多，萬一出事了，受害者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自己。

于是蘭鵬程從網絡上學習了一段時間之后，就建立了微信群、QQ群，開始給網友算命、看風水、做法事、驅邪、賣法器，并且鼓勵他們拉攏更多人。

蘭鵬程交代，為了裝得更像一些，他在河南某地購買了法像，又在淘寶上購買了算命軟件，在簡單“學習”之后，就開始冒充“大師”算命、做法事。

據邱軍介紹，“蘭鵬程測八字、算命每次收費30元，做法事每次收費100元”。蘭鵬程說，這是他給魯軍團伙的報價，他依靠微信群、QQ群宣傳自己，獲得了諸多下線。相比魯軍等下線的收費，蘭鵬程提取的費用不到20%，但是他依靠眾多下線，收入很驚人。據統計，僅僅半年時間，蘭鵬程就依靠網絡迷信詐騙獲利79萬余元。

偵查中，警方發現，蘭鵬程做法事的道場就是一間平房，他在道場里放上“緣主”的照片，點燃香火，掛上晦澀難懂的“口訣”，用購買的紅紙寫上住址，“緣主”生辰八字等信息，裝模作樣地演一場作法的戲而已。

互聯網迷信活動更具危害性與隱蔽性

襄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李廣濤強調，當前，冒充“大師”詐騙的案件在各地有所抬頭，形式也有了新的變化。封建迷信也搞起“互聯網+”，這是一種值得警惕的現象。警方調查確認，本案中，魯軍、蘭鵬程等人的犯罪行為屬于詐騙，而不是宗教活動。這個團伙冒充“大師”，目的就是騙取不明真相的群眾的錢財，這是典型的迷信詐騙行為。實際上，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研究過玄學，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道士或者宗教界人士，他們純粹是欺騙。凡是遇到家里有人生病、財運不濟、夫妻關系不和的，蘭鵬程就會指出對方家里的祖墳不好，或者家里的風水不好，或者時運不好，需要做法事，需要設置佛堂，需要改變家具布局、裝修風格等才能破解。遇到好說話的“客戶”，他事先會把對方的情況說得很壞，然后一步步地對其進行恐嚇、利誘，從而達到詐騙錢財的目的。令人感覺荒誕的是，很多網友并沒有對其有任何的懷疑，反而對這種拙劣的表演深信不疑。

襄陽市襄州區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李永國說，打擊類似犯罪行為，不僅僅是公安機關一家的事，政府各個部門都應該行動起來，尤其是宣傳部門應該加大反封建迷信宣傳的力度，運用各種行之有效的方法引導人們“破除迷信，崇尚科學”，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今后，襄陽市公安機關將嚴厲打擊那些打著算命、看風水、祛邪靈等旗號實則害人騙人的行為，對于在微信、QQ群中散發類似消息的人，將聯合電信部門進行清理。

承辦本案的襄陽市襄州區檢察院檢察官楊俊濤介紹，2018年6月8日，本案由襄州區公安局移送審查起訴，其間，辦案檢察官圍繞犯罪嫌疑人微信聊天記錄和微信轉賬記錄，引導公安機關補充偵查，進一步收集固定強化了證據。3月18日，此案在襄陽市襄州區法院開庭審理，檢察機關指控該團伙涉詐騙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在其共同犯罪中，魯軍是該團伙依托的網絡公司負責人，負責該團伙管理，培訓，傳遞測八字和做法事視頻的內容，在共同犯罪中，起組織指揮的主要作用;蘭鵬程負責在收到做法事的請求后冒充法師做法事，并且制作視頻，通過余梅傳遞給魯軍，在整個詐騙犯罪活動中，起到直接實施的作用;秦亮等人是引流人員，在網絡上制作類似風水、命理等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音視頻，在互聯網上發布，引誘輕信迷信的網友加肖國盛、李倩的微信，起到輔助作用。

為此，法庭認為，被告人蘭鵬程、余梅、李倩、肖國盛等人冒用“法師”名義，利用互聯網發布虛假信息，采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使用“測八字”“做法事”的手段，騙取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經觸犯刑法第260條，構成詐騙罪，應當承擔刑事責任。其中，蘭鵬程、肖國盛、李倩起主要作用，系主犯，應該按照參與的全部犯罪懲處，被告人余梅等成員系從犯，依法應當從輕處罰。

3月18日，襄陽市襄州區法院根據刑法266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出臺的《關于辦理詐騙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魯軍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10個月，并處罰金4萬元;被告人蘭鵬程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6個月，并處罰金3萬元;被告人肖國盛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5個月，并處罰金3萬元;被告人李倩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3個月，并處罰金2萬元;被告人余梅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3萬元……

宣判后，幾名被告人當庭表示不服，提出上訴，4月中旬，襄陽市中級法院二審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此案塵埃落定，各位“大師”各自領刑。

“隨著網絡的普及，昔日的‘大師轉眼間就借助網絡把自己變成‘網紅大師，除了在網絡上借助他人之口對自己進行虛假宣傳之外，部分人還親自進行直播，其危害性和影響力也從某一個固定的小圈子擴大到整個社會，其隱蔽性和反偵查能力都有很大的加強，增加了相關部門打擊和查處的難度。”楊俊濤分析道，本案中，“大師”的套路和手段其實并不高明，只要稍加留意或者詳細觀察，就能看出異樣，但是，仍然有諸多受害者受其蒙蔽交了“智商稅”，甚至代價不菲，這非常值得人們反思。（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