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勝友是張富清在卯洞公社的老部下、老同事,1975年到1978年間一起共事過。他的印象里,這位老同志經常穿一套深藍色的中山服,頭上戴頂軍帽子,工作極其認真,比較內向,但是見人很愛笑。
同樣感到驚奇的還有張富清的妻子和兒女。“過去完全不知道他還有這段歷史”。大兒子張建國告訴記者。事情起源于2018年12月份,湖北省恩施州來鳳縣要進行退役軍人信息采集,張富清為了配合黨和國家的工作,拿出了塵封在破皮箱里的老物件。一本立功證書上記錄著張富清在解放戰爭時立下的戰功:立軍一等功一次,師一等功、二等功各一次,團一等功一次,兩次獲“戰斗英雄”稱號。一份西北野戰軍的報功書,講述張富清“因在陜西永豐城戰斗中勇敢殺敵”,榮獲特等功。 一枚西北軍政委員會頒發的獎章,鐫刻著“人民功臣”四個大字。張富清的事跡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近70年去了,怎么能封得這么嚴?”張建國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和每個人打招呼,“我的東西任何人不能翻。”以前一直不理解,直到現在,父子倆就這件事交心,老人說出了自己的考慮:怕家人會拿出去炫耀,或者以生活上困難為由向組織提要求。
張富清是陜西漢中人,1948年3月參軍,8月入黨,是原西北野戰軍359旅718團2營6連的戰士。
期間經歷了壺梯山、東馬村、臨皋、永豐城等大大小小戰役,多到他自己都記不清。老伴孫玉蘭雖然搞不清他立過什么大功,但是她知道丈夫滿身的傷疤,右身腋下,被燃燒彈灼燒,黑乎乎一大片;腦殼上面,陷下去一道縫,一口牙齒被槍彈震松。
每一次參加戰斗,張富清總是積極報名當突擊隊員。突擊隊,是一個部隊中,戰斗力最強最勇猛的敢死隊!用他的話說:“突擊隊的任務就是消耗敵人,怎么消耗?很多時候就是用身體消耗敵人的彈藥,用命為后續部隊打開缺口”!
張富清歷經的戰役中,最為慘烈的莫過于1948年11月發生在陜西蒲城的永豐之戰。在這場配合淮海戰役的重要戰役中,雖然他獲得了軍甲等“戰斗英雄”的榮譽稱號,但這卻是他最不忍觸碰的記憶。
“永豐戰役帶突擊組,夜間上城,奪取敵人碉堡兩個,繳機槍兩挺,打退敵人數次反撲,堅持到天明。我軍進城消滅了敵人”。立功證書這樣記載。
1948年11月27日,張富清和兩名戰友組成突擊小組,背著三四十公斤重的炸藥包和手榴彈,趁著夜間匍匐前進,扒著墻磚縫隙攀上城墻。第一個跳了下去,“我一轉身,看見敵人將我圍住了,就端起沖鋒槍掃射,一下子打死七八個”。


這時他感到自己的頭被重重打了一下,只感到昏,暈,卻沒有察覺到疼痛。消滅眼前的敵人后,手一摸,發現滿臉都是血,原來子彈擦著頭頂飛過,一塊頭皮被掀了起來。
沒顧得上自己的傷情,挺身沖到碉堡底下,用刺刀在城墻底下刨了個洞,把自己的八顆手榴彈和一個炸藥包碼在一起,一個側滾,拉著了手榴彈的拉環,炸毀了敵人的碉堡。
“我打仗的秘訣就是不怕死,決定勝敗的關鍵是信仰和意志,只要黨和人民需要,我情愿犧牲,犧牲了也光榮!”張富清后來說。
那場戰役的殘酷是和平年代的人難以想象的。“一夜之間換了八個連長”,犧牲掉一個再上去一個,戰役打到后來,張富清身邊的戰友都是陌生的面孔。一個連的“突擊隊”11人,最后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了。
每次一說起,張富清就會激動不已的痛哭。他帶著他們出去,卻沒能把他們帶回來。“比起犧牲的戰友來,我有什么資格拿出立功證件去顯擺自己啊,我有什么功勞啊”!故去的戰友是這位向來強硬的戰士唯一的軟肋。在他心中,始終過不了內疚這道坎。
1955年,張富清已是359旅的正連職軍官,部隊面臨調整。多次立功的他其實有不錯的選擇,回老家陜西漢中平原,或者留在武漢。但當他聽說湖北恩施地區貧困落后,最缺人才,其中“一腳踏三省”的來鳳縣更是極端困難。他沒有絲毫猶豫,“那我就去來鳳。”
“共產黨員跟一般人不同,黨員就是要在最艱苦的地方出現”。從此他的后半生就沒有離開這個大山環繞的貧困小縣城。

張富清先后在糧食局、三胡區、卯洞公社、外貿局、建設銀行等工作,分管的都是縣城的糧油供應、桐油經銷、財務等看起來有實權,又有油水可撈的“肥差”,但一家六口的生活其實相當貧困。
楊勝友回憶,公社當時的職工住房條件非常差,他們家六個人吃住在不足32平方米的老房子里,擠擠挨挨打了三個鋪,但從沒聽他抱怨過一句。
在大兒子張建國的成長過程中,父親對家人總顯得“不近人情”,直到現在他才能理解了父親。“他很少考慮我們這個家,家里的事情他從來不幫著解決”。“別人都以為我們家應該過得不錯,但恰恰那個時候我們家比普通百姓家里條件都差”。對于幾個孩子來說,饑餓感伴隨了一整個童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