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地

沼澤地

從邁阿密方向的入口，追一只白鷗。

一百米，進入音符、律動、謎語，

微生物繁殖區(qū)，

熱風掀起莎草，蝴蝶致幻。

一千米，一只灰色蒼鷺走出紅樹林，

抖動，與一朵白云所構成的直角線，

刺入軟泥，草本層、灌木層，喬木根系，

刺入化石，地質演變的痕跡里，

時間是逆行者。

此刻，植被堆積起的水位屏障在光中起舞，

迷宮懸空而不落。

鱷魚是漂移的。

一只美洲鱷，與左腕手表的秒針一起加速，

一點點靠近，

脊背突出水面，一條黑波紋，

一撇行書。

這片位于弗羅里達南部尖角位置的淡水河，

變寬，變緩，圓潤與尖利交匯，

轉瞬間，纖細、急促。

昨夜的夢，此刻還在魚唇周圍吐著泡影。

正午被晃動，被根莖伸出來，并呼吸著。

經(jīng)過一朵白菊，花瓣瞬間關閉，

時間可以后退 ？除了追憶。

稍加偏離，

另一朵云與一只蝸牛構成一條斜角邊，

橫跨蒼穹，漏掉轉動的臉與羅盤。

水面，浮萍正被一艘船體剪開，

葉子上安睡的小黃花，時而被剪斷。

多腳獸，變色苔蘚，各種鳥鳴，

生物與植物變換于光，水滴浸入于光，

將與海洋接壤的東部平行于光。

一只巨鷹在半空與探入者構成六邊形，

渦輪發(fā)動機加大馬力把天空拉低，

叢林，翅膀和絨毛被驚醒，怒放，

音樂會開幕。

又一朵云被一條飛魚擾亂了，

倒影，虛實，理性。

向西，河水將在墨西哥灣交匯于大賽普里斯沼澤，

大平洋向遠旋轉，我被變回自然本身，

與避難于此的海牛、橡樹、桃花木和裂欖，

以及弗羅里達黑豹成為同類，

成為黑色雙肩包頂部露出的另一個人。

一只蜥蜴安睡，像岸上的土堆，

探入者——我們，是它的沉默與發(fā)現(xiàn)。

爆裂在家園里始終是溫順的，

就像思想，午后從眼睛返回靜謐，

溫順是體內的片刻。

我們輕聲，收縮，在船中央圍成一座古堡，

瞭望口，始終從視線伸向不同方向，

不同維度伸過來，一切突變皆有可能。

長途電話

不涉及時事、概念和表面描述，

鐵絲網(wǎng)，國界，護照或者簽證，

直接提到紅磚墻，舊掛鐘，

時間上的銹。

那個被擋在藤蔓及牽牛花背后的窗口張開著，

一個眼底圖景連個另一大片，

一根麥子聽見第一場雪落下的神情，

已成為固體。

《吶喊》的原型此刻在哪兒？

談到曾去過的奧斯陸、蒙克博物館。

談到除了《吶喊》，

以及蒙克顏料里畫不完的瘦骨嶙峋。

不提及身體被劃破表面，或者內壁，

不提及此時，生存。

那條正飄落碎花瓣的紅色河流，

聽見自己的呼吸像住進一個樂隊，

身體里墜落著重金屬。

不涉及誰皈依了空門，

佛教、基督教，東正教或者薩滿，

解脫了或者沒有解脫。

虔誠在大提琴的低音區(qū)有增無減，

祈福聲云霧連綿。

不涉及詞語里個人情感部分，

情欲，愛或不愛，

只是呈現(xiàn)，胸腔共振及符號。

這個午后，剛收到8級風暴預警，

掛斷后，你聽不見它到來。

藝術里的次品和熟人我們正無法避開，

暗示多于明確所指，

猶如空氣無法避開塵埃。

不涉及絕望，絕望始終像走進廚房，

打開自來水龍頭。

先從逆時針入侵手指，向上移動。

從不涉及的還有通話背景，

我聽見輪船鳴笛，港口，人群嘈雜，

高跟鞋，大理石地面，獨行者帶著速度。

我聽見排隊購票，秩序，

你跟窗口對話，讓我等等，

收銀傳來電子打印聲，

長方形票面和英文字體，透視是虛擬的。

與幻覺無關

方向盤突然轉移進另外一雙手，

金屬般清秀，

轉動一條高速公路新接通的無人區(qū)，

沒有轉彎，“不限速”，

提醒“事先加滿油”。

那好吧，就在塵土卷起一個小宇宙的鯨魚體內，

翻轉，飛行，加速呼吸，

你的，或者我的。

就按空靈，漂移，風暴縮進骨頭里的節(jié)奏，

去修復失去控制被劃傷的一塊巖石，

一條絲絨，芳草以及天涯。

你還看見一片來自眼底被清理過的寂靜，

成熟加冕禮，

閃光新概念，

白紙，透明玻璃杯，黎明隱去的獵戶星座，

在地平線升起一系列空缺的左邊

等你。

你在喜馬拉雅點播的一首治愈系民謠，

像一段完美無意識，

曲中充滿鼓樂，

前奏進入一段拉斷過神經(jīng)的大提琴低音區(qū)

作者簡介：馮晏，上世紀60年代初生于包頭市知識分子家庭。后隨父母遷居武漢及哈爾濱。80年代開始詩歌寫作并發(fā)表作品。出版詩集《馮晏抒情詩選》《原野的秘密》《看不見的真》《紛繁的秩序》《鏡像》等八部，以及詩叢詩集《吉米教育史》《與從前有關》《邊界線》《小月亮》《意念蝴蝶》等。詩歌作品被翻譯為英語、日語、俄語，韓語、瑞典語等多種語言文字，并深入世界數(shù)十個國家旅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