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個最不像詩人的家伙喝一杯

孤單的鷹不需要太多詞匯

你不可能比瑪麗·奧利弗寫得更多，

你不可能比保羅·策蘭寫得更好，

你不可能在只有黑魚精的泥塘里

釣到鱒魚。

勇敢是容易的，

如果只是嘴上談談。

愛是容易的，

如果你從未明白它的含義。

懸崖邊上，

孤單的鷹在飛。

它不需要那么多詞匯，

只需要一雙

比刀子犀利的眼睛。

看不見的導師

教導我吧，看不見的導師，

教會我在黑暗中看見，聽見，

進食，求愛，

感覺到粗糙和細膩，

吞咽下辛辣和甜蜜。

教會我別怕自己膽怯，愚蠢，

在淅淅瀝瀝的黑暗中，

別怕栽跟頭，出洋相。

教會我拿起，放下，

當巨大的輪子碾過來，

教會我把它看做一朵

盛開的蓮花。

光桿司令

我們以為消逝的是別人的光陰，

打碎的是別人的珍寶，

實際上我們的光陰和珍寶早已溜走，

像爭先恐后的逃兵。

二十歲我們驕傲得像公雞，

對于可怕的虧空毫無覺察。

三十歲我們在生命半山腰，

眼睛盯著上方，沒有半點慌張。

四十歲來了，

五十歲也快了，

我們驚出一身冷汗，

像押運貨物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

丟了幾節(jié)車皮，

像司令官集合隊伍，

發(fā)現(xiàn)操場空無一人。

真正的明月

何時有過完整？

何時有過潔凈？

何時有過圓滿，

如天上的明月？

耳邊掠過的

是殘垣斷壁上

悲涼的秋風，

握在手中的

是蒼老的獸毛

和月光的熔渣，

而真正的黑豹

真正的明月

在必有一死者眼中

輕盈地躍過。

苦 水

誰能從浩瀚的苦水里解脫，

如果沒有一個嚴厲的導師

將情欲和貪婪的惡鬼

從他們軀殼里打出去？

誰能從茫茫大雪中逃逸？

悲劇的碎屑，悲劇的碎鉆石

無情地抽打每個人的臉。

掉入冰窖的人會爬出來，

爬到新工地的腳手架上。

哦，給他時間，

讓他朝溫暖的家看一眼。

他感到奇異的火熱，

感到他赤貧的一生

要在這工地上打發(fā)。

恍惚中他看見野狗躍向空中，

扯下鐵鉤上的肉！

“你必須在活著時涂改到妥妥帖帖”

你必須在活著時涂改到妥妥帖帖，

無人助你一臂之力，

除了偉大的死者，

他的音調像吉祥的云，

永遠在前方引領你。

你必須反復涂改直到神來之筆

凌空顯形，直到箭簇

穿透粗糙的現(xiàn)實——

要掀開多少愛和文件的垃圾

才能看到稍縱即逝的靈光！

書架最深處偉大的小詩人，

你會寫出和他一模一樣的杰作，

不是鐫刻在青銅上的箴言，

而是庸人婚禮上熱情的廢話，

漁人碼頭近乎傻瓜的咒罵。

你必須像憋尿一樣

急沖沖離開偽名流的盛宴，

與那個最不像詩人的家伙

去沒有詩歌只有情欲的小酒館喝一杯。

從頭到尾，你們不談文學

不提本月的幸運兒，僅僅是

一杯完了再來一杯——

僅僅因為老板娘的胸脯

比注滿硅膠的時代偉大。

詩人簡介：楊子，詩人、詩歌譯者、資深媒體人。南開大學讀書期間（1980年代初）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歌翻譯，在國內和美國、英國、加拿大發(fā)表大量詩歌作品。出版有詩集《胭脂》《唯有清澈的孩子可以教育我們》《給你的信》，譯詩集《曼德爾施塔姆詩選》《費爾南多·佩索阿詩選》《蓋瑞·斯奈德詩選》《查爾斯·西密克詩選》《西奧多·羅特克詩選》，以及當代藝術專著《藝術訪談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