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

“我感覺大家都像坐在椅子邊緣。我記得跟朋友說希望不要再有自殺發生,但是感覺這幾乎不可避免。”
一提起美國高中生,大伙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鼓勵式教育的臺詞,或者酒精派對的美劇場景。
不過,在看似寬松的平民教育背后,有一群高中生,正在默默地忍受考大學之苦。他們考試、熬夜、嗑“聰明藥”,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符合完美的錄取標準。
有人給這種畸形的競爭起了個專有名詞,叫“斯坦福鴨子綜合癥”——“每個人都表面上裝作超級放松和完美,但是水面之下,他們正在不顧一切地蹬腿。當你看見的全是冷靜的鴨子,你就會覺得自己是唯一不完美的人。”
這些孩子多來自于中上階層家庭,為了繼承父母的優越地位,從小就踏上了一條不同于普通人的嚴酷賽道。
帕羅奧圖小鎮位于斯坦福大學旁邊,是一個典型的硅谷富人區。住戶除了斯坦福大學教授,就是收入百萬的科技新貴,或者拿過博士學位的新移民。
而岡恩高中正是這個地區最好的高中之一,曾被評為美國高中前五名,每年約有20名學生考入斯坦福,還有四分之一的學生被加州大學錄取。
如果不出意外,岡恩高中可能仍是美國最負盛名的精英高中之一。不過如今,它的名字更多地和“自殺潮”聯系在一起。
10年前的一天,幾乎沒有任何征兆地,17歲的岡恩學生保羅·布蘭查德突然迎著疾馳而來的列車,跳下了火車軌道。不到一個月后,同校學生桑雅在同一個鐵道路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隨后是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不到半年內,五名學生以同樣的方式自殺,讓這所“超級中學”宛如墮入了黑暗詛咒。
5年后,當人們以為傷口已經愈合,又一波自殺潮上演,另外五名中學生在半年內相繼跳軌,讓整個帕羅奧圖小鎮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接踵而至的死亡,讓人們第一次看見了在光鮮升學率的背后,美國精英中學的生活可能有多殘酷。
高三學生卡洛琳已經記不清,焦慮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美國高中是四年制。進入高中以后,所有課程的平均績點GPA,統一考試SAT成績(相當于高考),選修的大學預科課程數量,還有課外活動的榮譽和亮點,都會成為大學招生的綜合評定指標。
這意味著要想進入頂級大學,不止要在SAT這種大考發揮好,在高中四年中的任何一場測驗都不能松懈。還有奧賽、運動、辯論、社會服務,只要是能有助于上常青藤的,就一定有人蜂擁而至。
反正按照卡洛琳的形容,在自己這所精英中學,“壓力把你的內臟都壓碎了。”
按照那個流行的說法,“成績、友誼、睡眠,你只能三選二”,和多數同學一樣,卡洛琳犧牲了睡眠。為了完成過量的家庭作業,她每晚都要學習到凌晨一兩點,一天只睡五個小時。
卡洛琳覺得大家都病了,每天像保護國家機密一樣守護著自己的成績單,吹噓昨天學到了半夜兩點,或者考前又刷了夜,還有人把成績計算到小數點后兩位,覺得得了一次B就是世界末日。
某種程度上,這些精英高中生,重復的是《死亡詩社》里上世紀50年代富裕子弟的命運——出身中上流階級,獲得頂級教育資源,人生的“正軌”就是考入常青藤,成為新一代社會領袖。
只不過,如今美國中上流子弟間的學業競爭,比上世紀要殘酷得多。
對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私立高中學生來說,進入名校簡直如同囊中取物。
當《死亡詩社》的主人公佩里進入嚴苛的私立學校,父親早就為他規劃好了光明的前景:“來這里上學以后可以考進名校的醫學院,然后你就可以當一個醫生,那時候你的生活會相當的好,你那時候想做什么我都不攔著你,在那之前,先把我精心設計的路走完”。
事實上,只要在這些私立高中取得一席之地,無論成績是A還是C,幾乎最后都能進入頂尖大學。
一來是因為,這些來自富裕白人家庭的年輕人被認定是根正苗紅的美利堅接班人,二來是因為,學校資金全指著這些孩子的家族捐錢。
事實上,就在1950年,哈佛每10個錄取名額只有13個人申請,而每年的大部分新生都來自老牌的私立高中。
這種按照種族和學校的選拔方式,無疑影響了大學的學術水平。一任常青藤校長就曾經抱怨,學校里充滿了“有錢人家的傻兒子”。
轉變是直到1970年代才發生的。隨著科技革命和互聯網經濟到來,美國上流階層經歷了一次小型洗牌。
精英主體不再是一群盎格魯-撒克遜血統的家族企業老板,而是有著優秀教育背景的專業人士。然而,這些憑借知識崛起的新貴,不管是醫生、律師,還是有MBA學位的管理層,都不能把地位直接傳給子女。于是優質的教育資源,成了他們維護地位最重要的紐帶。
與此同時,無論是技術新貴還是傳統白人精英都很快發現,進入高等學府再也沒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原因是頂尖大學為了適應社會需要,紛紛調整了原來的錄取標準。為了選拔出引領技術革命的人才,把學習成績列為更為重要的入學指標。
此前,富人的孩子即使學習不好也能上名校,此后,“傻兒子”如果學業不達標,同樣面臨著被拒絕的風險。
不僅如此,從前拔得頭籌的私立學校也不一定能保證好用了。
1945年,美國最好的貴族中學能把三分之二的畢業生送進哈佛、耶魯、普林斯頓。而到了2000年,這個比例已經下降到了10%。
于是,考大學的競爭焦慮迅速蔓延到了特權階級。
如今,階層再生產采取了一種更隱秘的方式。
如果不能“花錢買文憑”,那么就“花錢買輔導”。新貴們開始給子女從小提供最好的教育資源,從而讓孩子的各項成績達到錄取標準。
甚至有家長花上千美元聘請咨詢顧問,好讓4歲的孩子學習貴族幼兒園的面試技巧。
而上精英高中,就成為了考個好大學最關鍵的一步。
位于曼哈頓的斯蒂文森高中就是最難進的那種超級中學。每年,全紐約有26000人報名參加入學考試,只有成績最好的800人被錄取,錄取率低至3%。有人形容,“上斯蒂文森比上哈佛還難。”而一旦成功被錄取,壓力反而變得更大了,因為唯一可接受的目標,就是進入某所常青藤大學,最理想的是“HYP”—— 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的首字母簡寫。
外語課老師Waxman還記得期末的一天,有個家長給他打電話,就為了問問他兒子為什么只得了98分,而不是滿分。后來,應付焦慮家長已經成了他的日常。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標準最終被學生們內化成自己的目標。
而對于那些更有錢的同學,家族財富也可能成了他們的煩惱——眼看律師父親每年給常青藤大學捐十幾萬美金,如果自己因為成績差沒被錄取,該有多抬不起頭來?
不過對于普通人來說,這種煩惱還是太奢侈了。
在平民中學,許多人信奉的是另一套曾經屬于白人精英私立學校的“哲學” ——只會學習的人才是鄙視鏈的底端,真正酷的人,誰會在意考了幾分?
不過沒幾個人會注意到,就在他們度過高中四年的時候,又一次階層再生產已經悄悄完成了。
因為有一小撮同齡人,正拿著爸媽給的最好的資源苦讀,希望永遠成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