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存譽
黃河從山西省運城芮城縣風陵渡鎮折向東流,至河南省洛陽新安、孟津兩縣交界處,因受山體阻擋轉而北流,之后又因山體阻擋南折東流,從而形成一片面積較大的河曲地帶,妯娌遺址便坐落于此。妯娌遺址文化內涵豐富,不僅發現了居住區和墓葬區,而且還發現了倉儲區和石器加工區,是豫西乃至河南地區新石器時代的一處代表性聚落遺址[1]。妯娌遺址在房屋建筑、埋葬習俗、陶器特征及組合、生產工具等方面具有突出的文化內涵,這些文化內涵顯示出當時的社會結構已經發生重大變化,社會開始分化和復雜化,中原地區進入一個文化重新整合的新時代。
妯娌遺址經過1996年—1997年的調查和發掘工作,共揭示出新石器時代房基15座,灰坑116 座,墓葬55 座,灰溝2 條,此外還出土了大量陶、石、骨、蚌器等,這些遺跡、遺物為新石器時代的分期研究提供了重要基礎。妯娌遺址發掘報告一共發表了83 個出土陶器的單位,存在41 組地層關系(疊壓或打破),其中6 組具有典型的地層關系,具體如下:
第1 組:H155→H156
第2 組:H55、H76→H78,H76→H79
第3 組:H8→H9、H26
第4 組:H30→H12→F7→F14→H101
第5 組:H63→H64
第6 組:H85→H116→H117
依據出土器物的形態特征,我們可以對這6 組地層關系進行分析。
第1 組,H155→H156。H155 出1 件大口甕、1 件小口高領罐、1 件鼎足、1 件小罐、2 件豆、2 件盆、2 件碗、3 件杯、3 件器蓋 和3 件壺,H156 出1 件大口甕和1 件壺。H155 的3件壺均為敞口、弧領,與H156、F8 的壺形態近似,其中H155 的壺(H155:25)與H156 的壺(H156:10)基本一致,H155 的壺(H155:24)與F8 的壺(F8:18)形態完全一致。
第2 組,H55、H76 →H78,H76 →H79。H55、H76 分別出1 件缽和1 件小口高領罐,H78 出1 件鼎、1 件折沿罐和1 件小口高領罐,H79 出1 件彩陶缽。H76、H78 均出1 件小口高領罐,前者敞口外侈,弧領廣肩,后者敞口微侈,斜領,兩者形態差別較大。但是H78 的鼎(H78:1)與H117 的 鼎(H117:3)形 態 完 全 一致,均為折沿斜領鼓腹,唇內有凹槽。
第3 組,H8→H9、H26。H8 出1 件碗、1件小罐、1 件卷沿罐、2 件折沿罐和2 件豆,H9出1 件小罐,H26 出1 件折沿罐、1 件碗和1件盆。H8 小罐為敞口微鼓腹,H9 為敞口鼓腹,形態差別極小,表明小罐的演變是由鼓腹向微鼓腹轉變。另外,H8、H26 與H116、H101共出折沿罐、圈足碗等同類器,其中折沿罐的形態基本一致,H8 其中1 件折沿罐(H8:6)與H26(H26:2)除紋飾之外完全一致。
第4 組,H30→H12→F7→F14→H101。H30 出1 件刻槽盆,H12 出1 件盆和3 件杯,F7 出1 件小口高領罐、1 件大口甕、1 件壺、1件盆、2 件折沿罐和2 件杯,F14 出1 件壺和1 件杯,H101 出1 件折沿罐。H12 的1 件弧腹杯(H12:16)與F14 的杯(F14:26)、H155 的杯(H155:42)形態近同,均為喇叭口曲腹狀,并且存在演變規律,腹部大體由弧曲向波狀曲演變。H12 的另1 件折腹杯(H12:17)與F10的杯 (F10:18) 的形態完全一致。F14 的壺(F14:22)斂口斜領鼓腹的形態特征,與F8 的壺(F8:22)完全一致。
第5 組,H63→H64。H63 出1 件鼎足、1件豆、1 件杯和2 件折沿罐,H64 出1 件小口高領罐、1 件杯和2 件彩陶缽。H63、H64 的杯均為筒腹狀,前者腹壁下弧上直,后者腹壁中部內弧收,上下部外弧凸,且杯口有3 個“角把”。H63 的1 件折沿罐(H63:7)與F7(F7:5)、F8(F8:2)的形態特征完全一致,均為折沿圓唇,領下抹一條附加堆紋。
第6 組,H85→H116→H117。H85 出1 件折沿罐,H116 出1 件折沿罐、1 件卷沿罐、1件碗和2 件彩陶罐,H117 出1 件帶嘴罐、1件碗和2 件鼎。H85 的折沿罐與H86 的形態差別較大,無法進行比較,但其折沿罐的形態特征與H63、F8 基本一致,其中與H63 的1 件折沿罐(H63:9)僅紋飾不同,其他形態特征完全一致。
妯娌遺址的地層關系較復雜,但是共存陶器較少,許多單位的陶器或因太少而不具有典型性,抑或太殘而不具有辨識性,無法直接進行期段劃分。但是通過運用地層學和類型學方法分析其他沒有疊壓或打破關系的遺跡單位,我們可以利用它們的共存器物群進行銜接,結合它們的共存器物群和同類器物形態演化,能夠看出其是否為同一期段的單位。經過分析對比可以將該遺址新石器時代遺存分為早、中、晚三期,各期特征如下:
早期以F3、F11、H117、H137 等為代表,典型陶器有AⅠ式鼎,AⅠ、AⅡ式折沿罐,AⅠ式小口高領罐,A 型帶流罐,B 型大口甕,AⅡ式缸,BⅠ、BⅡ、CⅠ式碗,BⅠ式盆,AⅠ式杯,等等。陶質陶色以夾砂褐陶為最,泥質褐陶次之,此外還有一定比例的夾砂灰陶和泥質紅陶等。陶器表面以素面(磨光)為主,紋飾陶見有附加堆紋、繩紋、弦紋、劃紋、壓印紋等。彩陶比例較高,多飾于罐、缽之上,以白衣黑彩為主,少量為紅衣黑彩、紅彩,紋飾有三角形紋、網格紋、弧形紋、葉脈紋和圓點紋等。陶器制法以手制為主,陶器口沿多經慢輪修整。
中期以G2、H7、H27、H102、H141、H144等為代表,典型陶器有AⅡ式鼎,CⅠ式折沿罐,AⅡ、CⅠ式小口高領罐,CⅠ式小罐,BⅡ式帶流罐,AⅡ、CⅡ式大口甕,AⅡ、BⅠ式缸,Ba 型壺,AⅠ、AⅡ式缽,AⅡ、BⅡ式碗,CⅠ式盆,AⅠ、AⅡ、BⅠ式豆,AⅠ式杯,AⅡ、BⅠ式器蓋,等等。這一時期的夾砂褐陶比例仍為最高,但較早期有所下降,夾砂灰陶、泥質灰陶比例迅速上升。紋飾方面,素面(磨光)陶的比例較早期有所上升,紋飾陶以附加堆紋、弦紋和繩紋為主,偶見少量籃紋、劃紋和壓印紋等。彩陶比例有所下降,器表以紅衣黑彩、白衣黑彩為主,極少白衣彩陶兼施紅彩和黑彩,彩繪圖案有網格紋、條形紋、X 紋、點紋等。制法仍以手制為主,有的陶器開始采用手制和輪制相結合的方法。
晚期以F2、F7、F8、F10、F15、H20、H138、H155 等為代表,典型陶器有BⅡ式鼎,CⅡ、DⅠ、DⅡ式折沿罐,BⅠ、BⅡ、CⅠ、CⅡ式小口高領罐,A 型小罐,A 型帶流罐,D 型大口甕,AⅡ式缸,CⅠ、CⅡ式壺,AⅡ式缽,AⅡ、BⅡ、CⅠ式碗,DⅡ式盆,BⅠ、BⅡ式豆,BⅡ、CⅡ式杯、D 型杯,BⅡ式器蓋,等等。陶質陶色上,夾砂灰陶開始超過夾砂褐陶,所占比例最高,夾砂褐陶次之,另有一定比例的泥質灰陶和泥質紅陶等。紋飾上,素面(磨光)陶比例有所下降,紋飾陶以籃紋為最,附加堆紋次之,另有少量弦紋、繩紋、方格紋、劃紋和壓印紋等。彩陶比例極低,器型基本不可辨。這一時期的陶器制法,已經較多地采用輪制與手制相結合,器型較前兩期更為規整、精細。

表1 妯娌遺址典型陶器分期表
1.房屋建筑。房基均發現于遺址西北部的居住區。早期較少,僅發現2 座,中期開始增加,達到4 座,晚期迅速增加,達到9 座,房屋數量的增長,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地區聚落規模的不斷擴大。早、中期房屋分布比較分散,晚期開始集中,而且進行了有意規劃,如F12、F1、F2 和F8、F10 兩組房屋均呈西南—東北向排狀分布,F8、F14 和F15、F13、F7 兩組房屋均呈東南—西北向排狀分布(圖1)。
房基平面為圓形或橢圓形半地穴式。早、中期房屋多為圓形半地穴式,僅有1 座為橢圓形半地穴式??趶?.7~3.3 米,底徑2.9~3.3米,深0.5~0.6 米,面積6.2~8.6 平方米。屋內見有二級臺階,地面多用粗砂鋪墊,較為平坦,壁面亦經修整,較為光滑。屋內見到較多排布規則、磨損痕跡明顯的石板,推測應為房屋柱礎石。房基填土多為灰黑色炭灰土和黃褐色花土,夾雜紅燒土顆粒,出土有折沿罐、彩陶罐、缸、甕、缽、碗、盆、杯等陶器殘片。
晚期房屋除1 座為橢圓形半地穴式外,其余均為圓形半地穴式??趶?.4~3.9 米,底徑2.4~3.6 米,深0.32~1.1 米,面積4.5~11.9平方米。房基面多用粗砂和料礓石粉鋪墊,內含炭屑和紅燒土顆粒,壁面亦經加工修整,較為光滑。門道位置不一,東向、西向和東北向均有,應是依據具體情況而設。F14 發現灶坑3 個,平面略呈半橢圓形,外側用泥土糊成火墻,內側為火池,Z1 內還發現一條長方形煙道。房基內填土為灰色土或黃褐色花土,夾雜紅燒土顆粒,出土有鼎、夾砂折沿罐、小罐、缽、碗、盆、杯等陶器殘片,個別房基如F1、F2還出土了少量石刀、石鏟、石環、蚌刀等生產工具。
居住區除發現規劃有序的房基外,還發現較多集中分布的灰坑和壕溝?;铱硬季钟行?,在整個聚落遺址中間有一條壕溝,壕溝東北側為房屋區,西南側為圓形窖穴分布區,西側還發現幾個埋有石料和石器的灰坑,可能為石器加工場所。從以上信息可以看出,該地區已經出現較多有意識、有目的的聚落布局和規劃,反映出當時社會的進步性和復雜性。
2.埋葬習俗。遺址東南部發現一處面積較大的墓葬區,面積約900 平方米,內有55 座規格不一的墓葬。墓葬均開口于③層下,屬于新石器時代墓葬。由于墓內少見或不見隨葬品,原報告未對其進行分期。有學者利用墓葬疊壓關系、排列順序和墓向等特征對其進行了分期研究[2],本文贊同這一方法及結論。根據分期,可以把這批墓葬分為三期。
早期墓葬計有5 座,分別為M2、M3、M8、M20、M55。

圖1 妯娌遺址房基位置圖
中期墓葬計有25 座,分別為M9、M10、M11、M12、M17、M24、M25、M26、M27、M28、M29、M30、M31、M36、M38、M41、M42、M45、M46、M47、M48、M51、M53、M54、M56。
晚期墓葬計有25 座,分別為M4、M5、M6、M7、M13、M14、M15、M16、M18、M19、M21、M22、M23、M32、M33、M34、M35、M37、M39、M40、M43、M44、M49、M50、M52。
墓葬均為長方形土坑豎穴式,可分兩類:一類是多人合葬墓,僅發現1 座(M3);另一類是單人葬墓,共有54 座(其中有4 座空墓,依據規格可以看出其亦為單人葬墓),包括1 座大型墓、7 座中型墓和46 座小型墓。
大型墓(M50)墓口長約5.15 米,寬約4.05米,面積約20.9 平方米。墓穴底部設有生土二層臺,二層臺以下有棺室,棺木已朽。從棺木朽痕來看,棺木前寬后窄,棺蓋用16 根圓木橫列平鋪而成。棺室內壁涂朱彩,棺底見有朱砂。棺內埋葬1 人,骨架保存完好,仰身直肢,頭西北腳東南,右臂佩戴1 件象牙套箍。
中型墓面積略小,大致在4.2~5.5 平方米,墓穴底部亦設有生土或熟土二層臺。二層臺以下置單棺,均已朽壞,從朽痕看均為長方形,棺底撒有朱砂。棺內均埋1 人,骨架保存較為完好,仰身直肢,頭向西北,除M41 隨葬1 件骨簪之外,其余均無隨葬品。
小型墓面積極小,均在3.5 平方米以下,僅能容納墓主,墓室除極少數墓葬設有二層臺之外,其余均布置簡單。墓內埋1 人,除M34 和M37 墓主右臂佩戴1 件象牙套箍之外,其余均無隨葬品。
妯娌遺址早期僅見1 座合葬墓和4 座小型墓;中期出現6 座中型墓,小型墓的數量增加到19 座;晚期大、中、小型墓均有。不同規格墓葬的出現,表明當時的埋葬習俗已經開始出現復雜化現象,社會成員內部的身份、地位也已經開始分化(圖2)。

圖3 妯娌遺址陶器器類統計圖
3.陶器特征及組合。早期陶器以夾砂褐陶為最多,其次為泥質褐陶,此外還有少量夾砂灰陶、泥質黑陶和泥質紅陶等。陶器制法以手制為主,口沿多經慢輪修整。器表面以素面(磨光)為主,紋飾陶見有附加堆紋、繩紋、弦紋、劃紋、壓印紋等。彩陶比例較高,多飾于罐、缽之上,以白衣黑彩為主,少量為紅衣黑彩、紅彩等,紋飾有三角形紋、網格紋、弧形紋、葉脈紋和圓點紋等。
中期仍以夾砂褐陶比例最高,但較早期有所下降,夾砂灰陶、泥質灰陶比例迅速上升。制法仍以手制為主,有的陶器開始采用手制和輪制相結合的方法。紋飾方面素面 (磨光)陶的比例較早期有所上升,紋飾陶以附加堆紋、弦紋和繩紋為主,偶見籃紋、劃紋和壓印紋等。彩陶比例有所下降,器表以紅衣黑彩、白衣黑彩為主,極少白衣彩陶兼施紅彩和黑彩,彩繪圖案有網格紋、條形紋、X 紋、點紋等。
晚期夾砂灰陶開始超過夾砂褐陶,所占比例最高,夾砂褐陶次之,另有一定比例的泥質灰陶和泥質紅陶等。制法已較多采用輪制與手制結合,器型較前兩期更為規整、精細。紋飾上,素面(磨光)陶比例有所下降,紋飾陶以籃紋為主,附加堆紋次之,另有少量弦紋、繩紋、方格紋、劃紋和壓印紋等。彩陶比例極低,器型基本不可辨。
陶器組合方面,早期主要有鼎、折沿罐、彩陶罐、彩陶缽、小口尖底瓶、小罐、小口高領罐、帶嘴罐、大口甕、缸、缽、碗、盆、豆、杯和器蓋等,型式單一。中期基本延續早期器類,但型式更加豐富,另外還出現了一些新的器型,如筒形罐、卷沿罐、斂口罐、壺、鏤孔器和鐃形器等,其中鐃形器在同時期其他遺址均未發現。晚期陶器組合與早、中期相比有了較多變化。一是彩陶器基本消失不見,二是陶器風格由局部施紋向整體施紋轉變。如籃紋在早、中期基本不見,至晚期突然興盛起來,通體飾籃紋的鼎、罐、壺、碗和小口高領罐等器類不僅數量增加,而且型式也較前兩期更加豐富(圖3)。
4.生產工具。生產工具主要是石器,另有極少陶器和骨器等。早期石質工具主要有刀、斧、鑿、球、錘、砍伐器和石片等。發現的石刀最多,用打制石片略加修整而成,正面精致,背面粗糙,整體呈長方形,兩側打制有對稱缺口。斧、鑿、球、錘等發現極少,形制簡單,制作隨意。石環發現較多,系用細砂巖磨制而成,較為圓潤、規整。骨器僅發現1 件骨針,系用獸骨磨制而成,十分完整,器表光滑。

圖4 妯娌遺址不同時期生產工具占比統計圖
中期發現許多石器坑,坑內出土有大量的石器、石料以及加工成型的成品和半成品,其中H141 出土石器、石料就達555 件(其中包括245 件石器成品和11 件石器半成品)。值得注意的是,石器坑均發現于遺址中部的空白地帶,距西北部的居住區較近,距東南部的墓葬區較遠,從其地理位置、周邊遺跡和出土遺物來看,這里應是一處專門的石器加工場所。
中期石質工具數量極多,形制特征與早期的基本無異,唯種類和數量迅速增加。除石刀(H141 出土的1 件石刀缺口處有捆綁痕跡,從而證明缺口的作用主要是便于捆束,與仰韶早、中期相比具有較大的進步性)、石斧、石鑿、石球、石錘、砍伐器和石片之外,還出土了較多的石鏟、石鋤、石杵、石網墜、石礎、石砧、礪石和敲砸器等。值得一提的是,這時期出土了1件玉環和1 件玉璧,均保存較好。陶質生產工具極少,有陶紡輪2 件、圓陶片1 件。骨蚌器有6 件骨錐和1 件蚌環。
晚期生產工具更加豐富,石器除數量增加外,型式較早、中期更為多樣。如出現了梯形打制石刀、石鐮、石矛、石鏃和石璧等。石鐮均用青砂巖磨制而成,整體呈長條形,弓背弧刃,較石刀更為精致。石矛用青灰色細砂巖磨制而成,形似柳葉,長鋒,雙面刃。石鏃用青灰色石英石磨制而成,刃端呈三角狀,中部有脊,短鋌。骨蚌制品更加豐富,除骨錐、骨針外,還出土較多的骨鏃、蚌刀等,骨鏃均為長鋒短鋌,刃部呈三棱體,較為鋒利。
從不同時期生產工具所占的比例中可以看出,石刀的比例有所下降,石斧和石鐮的比例逐漸上升。此外,晚期較早、中期有一個重要變化,那就是攻擊性工具如石鏃、骨鏃和石矛等開始出現,且形制和工藝均較為成熟。(圖4)
仰韶時代中期,半坡文化的變體東莊類型率先轉化為廟底溝文化,隨后以豫西、晉南地區為中心迅速向周邊擴張,進而輻射整個中原地區,如重瓣花朵般重重鋪展開來。廟底溝文化晚期,海岱地區的大汶口文化和江漢地區的屈家嶺文化迅速向中原地區滲透,并促使其發生突變,而后在中原各個地區產生了新的地方類型,這些類型雖然仍有廟底溝文化的孑遺,但是地方特征愈加明顯,預示著一個新的時代即將到來。這一時期中原地區的社會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社會階層開始分化,窮人和富人、貴族和平民的分化日益加劇[3],這在仰韶時代中期如靈寶西坡[4]、高陵楊官寨[5]和汝州洪山廟[6]等的聚落規模以及聚落內的居住區和墓葬區中均有所反映。
仰韶時代晚期,隨著人口數量的增長和村落規模的擴大,聚落間的關系逐漸由封閉內斂走向開放互動,人與人、村落與村落之間開始有了上下、從屬關系,社會復雜化現象日益凸顯。妯娌遺址出現了明顯的聚落布局和規劃,大河村三、四期出現了成排的房屋建筑[7],鄭州西山遺址甚至出現了中原地區最早的史前城址[8],等等。以上考古發現表明,仰韶時代晚期在中小型聚落中開始出現等級差別,在大型聚落中則產生了更加高級的權力結構[9]。當然,壓力和沖突是社會變革的前提,這種復雜化現象絕非氏族內部的自然轉化,很可能是在同周邊文化的交流、碰撞和融合中,因適應外部環境的變化而逐步(加速)形成的[10]。
龍山時代早期,中原地區的文化重心轉至豫西、晉南,廟底溝二期文化即是中原地區的代表性文化。山西芮城清涼寺二期發現了近200 座廟底溝二期文化晚期階段的墓葬,墓中隨葬玉刀、鉞、璧、環等玉石器,反映出這批墓葬主人所代表的社會階層較高[11]。墓中隨葬大量玉石器的現象在晉南地區很多,從而表明晉南地區此時已擁有高度復雜的社會系統,當然這種情況只在大型聚落中出現,普通聚落很難見到[12]。

圖5 妯娌遺址出土玉璧、石璧、鐃形器

圖6 妯娌遺址M50 平剖面圖
妯娌遺址恰處于仰韶時代晚期至龍山時代早期的過渡階段,同時又位于廟底溝文化的核心分布區,其社會面貌在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可謂是時刻承受著周邊文化之影響。通過對妯娌遺址出土陶器進行分析,我們發現其早、中期含有大量西王類型因素和少量秦王寨文化因素,晚期含有大量廟底溝二期文化因素和少量大河村五期文化因素,另外還能見到一定比例的屈家嶺和大汶口文化因素,以上因素共同構成了妯娌遺址復雜而又多樣的社會面貌。
妯娌遺址出現了比較完善的聚落布局與規劃。西北部是居住區,東南部是墓葬區,居住區西側有一條壕溝,壕溝以東為房屋區,以西則為窖穴區。窖穴區附近發現較多的石器埋藏坑,表明石器制作場所已經出現。墓葬區發現55 座墓葬,考慮到墓葬區東側是斷崖,有的墓已被破壞,實際數量顯然要高于這個數字。墓葬分布集中,排列有序,根據墓葬形制、墓穴深淺、棺木及二層臺的有無可以將這批墓葬分為大、中、小三型,從規格上看已經形成了多層次“金字塔”式的等級結構。
遺址出土大量陶、石、骨、蚌器和動物骨骼等遺物,陶器種類繁多,炊器、盛儲器、食器和水器等一應俱全,生活氣息濃厚,石器中有大量石刀、石斧、石鏟、石鋤、石鐮等農業用具,此外還有較多石鏃、石球、石矛、石網墜等狩獵、防衛用具,骨、蚌器主要是骨針、骨錐、蚌刀、蚌環等。另外還發現了石壁、鐃形器等禮器。以上特征反映出當時是一個定居式、以農業為主并兼營漁獵業的社會形態。
妯娌遺址中期發現了1 件玉璧和6 件鐃形器,晚期發現了1 件石璧。鐃形器整體由兩部分構成,上部呈圓筒形,下部呈喇叭形,已復原的3 件鐃形器形制相同,與殷墟出土的青銅鐃十分接近[13],已經具備了中國古代禮器的基本特征[14]。玉璧略殘損,通體黑色,截面呈扁三角形,外徑12 厘米,內徑7 厘米,厚0.6 厘米。石璧保存較好,通體磨光,圓潤規整,中間較厚,周緣較薄,外徑18.5 厘米,內徑6 厘米,厚1.6~2.4 厘米,是中原地區新石器時代考古所見最大的1 件石璧[15]。玉石璧是中國原始禮制的重要組成部分[16],妯娌遺址玉石璧以及鐃形器的發現,表明當時已經出現維護社會等級秩序的禮制觀念[17](圖5)。
妯娌遺址的墓葬中,以M50 規格最高,墓口長約5.2 米,寬約4.1 米,深約2.8 米,面積約20.86 平方米。墓穴底部設有生土二層臺,二層臺以下為棺室。棺木內壁涂有朱彩,棺底撒有朱砂。棺內埋葬1 人,為青年男性,骨架保存完好,仰身直肢,除右臂下肢戴有1 件象牙套箍外不見其他隨葬品。從M50 的規???,墓主絕非一般氏族成員,很可能是該地區的一位首領人物(圖6)。
妯娌遺址墓葬形制、大小和墓內設置等情況,深刻反映了這一時期民主、平等的社會準則遭到破壞,新的社會文明正在發展壯大之中[18]。值得一提的是,妯娌遺址還發現了3座同屬晚期階段的灰坑葬,坑內均埋葬1 人,有的人骨骨架保存完好,有的則散亂不全,顯系非正常死亡,很可能與戰亂、疾病有關,而這種灰坑葬在同時期其他遺址多有發現,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原地區正在經歷著一場空前浩大的社會整合運動,舊的社會秩序和制度瀕臨崩潰,氏族成員之間的關系不再平等[19]。另需一提的是,雖然妯娌遺址大、中、小型墓的出現已經能夠反映社會成員之間的地位不再平等,但是所有墓葬均不見隨葬品的現象,又從側面反映出他們正在抑制這種社會分化的不斷加劇[20]。
仰韶時代晚期至龍山時代早期,農業生產水平和社會經濟水平都有了很大提升,社會財富開始出現剩余,妯娌遺址袋狀窖穴坑的大量出現就是一個很好的體現。廟底溝二期文化時期,雖然舊有的社會氏族制度仍有活力,但是從這一時期多人合葬墓減少,單人葬和個別男女雙人葬墓增多,可以看出這種制度正在走向瓦解[21]。當然,考慮到妯娌遺址所在的豫西地區屬于中原腹心,一方面可以繼續保持中原傳統,另一方面又可以快速吸收周邊因素而煥發新的活力,這從妯娌遺址早、中期和晚期遺跡、遺物方面的差異中即可看出。正是這些外來因素、習俗的影響以及隨之而來的社會動蕩,使得豫西地區的社會面貌極具復雜性。
公元前4200—前3500年,以豫西、晉南地區為核心的廟底溝文化首次將中國大部分地區的考古學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廟底溝時代。此后中原地區開始進入仰韶時代晚期,各地出現了不同的考古學文化類型,豫西、晉南地區相繼出現的西王類型和廟底溝二期文化成為這一時期最具生命力的考古學文化。妯娌遺址處于中原腹心地帶,見證了仰韶時代晚期至龍山時代早期中原與周邊文化的博弈與互動,并在這一過程當中形成了極其復雜的社會面貌。從妯娌遺址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社會結構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社會開始復雜化,雖然仰韶時代晚期至龍山時代早期中原許多地區的文化發展水平都在原地徘徊甚至下降,但妯娌遺址所在的豫西、晉南地區卻呈現出一種較為旺盛的發展勢頭,在這種不平衡的、此起彼伏的發展格局當中,中原地區開始進入一個文化重新整合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