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猥瑣的“黑產”

王琦 向雪妮

從深圳優衣庫試衣間內攝像頭事件，到鄭州一酒店房間插座內暗藏針孔攝像頭，再到佛山一出租屋被房東兒子安裝針孔攝像頭偷拍租客，今年6月以來，頻繁發生的酒店、商場、出租房偷拍事件，無處不在、防不勝防。

攝像頭偷拍究竟有多猖獗？經調查，各類微型攝像頭可在網絡上輕易購得，甚至一些常見的家用電器如排氣扇、路由器、插排插座、充電寶、剃須刀等，都可以被用來改裝成偷拍攝像頭。賣家聲稱，“來樣定制，可根據需求改裝”。攝像頭偷拍的背后，是一條非法安裝、上傳、共享、買賣交易的黑灰產業鏈。

“八成酒店都裝有攝像頭”？

今年6月，鄭州玉泰酒店被入住房客發現床對面的電源插座內藏有針孔攝像頭，酒店相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酒店80%里面都裝有針孔攝像頭”；“有人裝這個東西，偷拍客人的隱私去賣錢”。

事后警方查明案件，該攝像頭并非酒店方安裝。據@平安鄭州通報，犯罪嫌疑人謝某某在網上購買針孔攝像設備，利用住宿之機，分次在該酒店房間安裝并偷拍他人隱私。

案件被披露后，“八成酒店都裝有攝像頭”也被推上微博熱搜。被用于偷拍作案的攝像頭，不僅功能齊全、隱蔽性強，體積也只有1元硬幣大小，在各大購物網站上可以輕松購得。在淘寶等處以“針孔攝像頭”“攝像頭針孔”“針眼攝像頭”“攝像頭偷拍”等為關鍵詞進行搜索，結果顯示以上關鍵詞均被平臺屏蔽。然而，僅變換關鍵詞“攝像頭”進行搜索，各類功能強大的微型、迷你、隱蔽式攝像頭應有盡有。不少商品一個月內銷量達到上千件，而上述被平臺屏蔽的關鍵詞在商品介紹中還能顯示。

這些功能強大的微型攝像頭售價通常在100元至400元之間，大都帶有“遠程監控”“智能人臉檢測”“高清夜視”“斷網錄像”“內置電池超長續航”等功能。以淘寶上一款“無線迷你微型攝像頭”為例，商品介紹稱該攝像頭支持“手機遠程實時監控，自動人體感應，待機一年，免插電免布線，內置不可見紅外燈，白天夜晚都不發光”。在評論區，“好安裝隱蔽，有人錄像無人待機”，“不容易被發現”等類似評價多次出現。

微型攝像頭可在網上輕易購得，偷拍竟變得如此簡單。電商平臺出售的各類微型攝像頭除具備上述功能外，有的還具備“實時查看監控”，只需下載并安裝一款APP，完成相關設置后登錄賬號即可實時播放攝像頭拍攝畫面。

一邊是不斷強大的隱蔽式攝像頭偷拍功能，一邊是迭代更新的用于偷拍的作案設備。調查發現，一些常見的家用電器和常用物件，如排氣扇、電風扇、路由器、插排插座、空調、淋浴頭、水杯、充電寶、剃須刀等，也都被用來改裝成偷拍攝像頭。

6月20日，廣東佛山三水一名租戶在其租住的出租屋洗手間的排氣扇上發現一個針孔攝像頭，事主稱“攝像頭通電接口與廁所頂燈、抽風機是串聯電路，內置無線Wi-Fi可實時直播”。事后公安機關查明該攝像頭是房東兒子安裝用來偷拍房客隱私，該男子被公安機關依法處以行政拘留10日。

非法竊取的“大眾隱私”

據了解，如需查看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往往需要安裝對應的APP。

一些網絡賣家盯上了這些APP的賬號密碼（即ID），通過售賣被破解的攝像頭APP賬號密碼牟利，一兩百元的價格即可買到數十個攝像頭ID。有賣家叫價168元可買到“酒店家庭對床精品ID一組20個”，并向買家保證，“每個里面都有內容”。

賣家稱，還有“一鍵自動破解”的軟件，“無限制破解”“支持全國城市定位破解”，售價198元，也就是說，通過破解軟件，買家可以自行操作，隨意破解任何攝像頭APP的ID，隨意觀看。

網絡上不乏出售攝像頭APP的賣家，其中一名賣家表示，有相關套餐出售，“精美5家庭10酒店”的套餐賣178元，“精品8家庭12酒店”的套餐賣268元，“極品10家庭15酒店”的套餐賣388元。其所謂“5家庭10酒店”，也就是5個安裝在家庭中的攝像頭ID和10個安裝在酒店房間的攝像頭ID。400元即可買到永久的“極品爆破破解軟件”。經溝通，賣家還表示可以“讓步”到100元出售“精美5家庭10酒店”的套餐。

在不少隱私視頻中，拍攝角度一般是天花板、有遮擋物的角落或者某房間內物件內部，顯然是在當事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偷拍。那么，這些被偷拍的視頻等影像資料最終流向哪里？又如何成為不法分子牟利的工具？

攝像頭偷拍的背后，是一條非法安裝、上傳、共享、買賣交易的黑色產業鏈。

不法分子在酒店、出租屋、商場等場所非法安裝隱蔽攝像頭，偷拍房客隱私視頻，被偷拍的隱私視頻被層層轉手，錄制好的視頻被標價出售，還有人直接在網絡上發布廣告，出售賓館攝像頭觀看賬號，購買賬號就可以實時播放多人觀看。

今年3月，山東濟寧市公安局破獲的一起非法偷拍、侵犯公民信息案中，犯罪嫌疑人通過互聯網購買智能攝像頭后，拆下攝像頭外殼改裝成隱蔽攝像頭，安裝在賓館吊燈、空調等隱蔽處，通過手機下載的智能攝像頭APP軟件收看隱蔽攝像頭回傳畫面，同時將回傳畫面中的裸體、不雅等鏡頭截屏發給下線代理，下線代理通過微信、QQ群發布截屏，吸引網民購買攝像頭觀看賬號。

顯然，這是一條包括非法在賓館架設攝像頭、賬號代理和觀看者等人員組成的黑色產業鏈。隱蔽安裝在酒店房間內的攝像頭，每個攝像頭可同時共享給多人觀看，還有現場直播、回放和下載觀看等功能。

據警方通報，涉案團伙將每個觀看賬號以每月100-300元不等的價格出售給代理，代理再以200-400元不等的價格出售給下級代理或網民。個別代理還將隱蔽攝像頭回傳的視頻下載后，存儲在網盤中，通過微信、QQ以20-60元不等的價格出售網盤賬號。警方收網時，查獲偷拍的酒店客房視頻達10萬余部，還扣押了300余個用于作案的衛星網絡攝像頭。

被偷拍者的隱私誰來保護？

接連發生的偷拍事件令人惶恐。

犯罪嫌疑人落網了，但社會公眾的討論并沒有結束，有觀點認為，抓獲犯罪嫌疑人的同時，還應追究賣這些設備的商家的責任，電商平臺有責任、有義務加強平臺監管，一旦發現有商家銷售禁止的針孔攝像頭等設備，應當及時刪除、下架。

此外，郵寄、快遞等物流環節也存在監管漏洞。在大多數案例中，嫌疑人都是通過網絡購買、物流運送的偷拍器材，物流公司對此也應承擔責任。《快遞暫行條例》規定，快遞企業應當驗視內件并作出驗視標識；寄件人拒絕驗視的，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不得收寄；發現疑似禁止寄遞物品的，應當立即停止分揀、運輸、投遞。

如今，照相機、攝像機等朝著微型化、智能化的方向發展，法律法規中規定的具有無線發射功能，幾乎成為各種攝像頭的標準配置。另一方面，家用監控設備的蓬勃興起也給監管部門和電商平臺帶來了挑戰，如何區分家用監控設備與法律禁止的竊照專用器材？

從法律上來講，這種竊聽竊照的設備是禁止生產銷售的，偷拍和傳播他人隱私視頻的行為也是違法的。如何從根源上制止這類偷拍行為的出現？如何更好的保護個人隱私？有網友認為，制止偷拍應該從加大懲罰力度開始。

《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明確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而在上述偷拍案件中，不少網友認為，單純對偷拍者處以行政拘留或罰款，很難起到有力震懾作用。

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研究員趙占領表示，偷拍事件要從偷拍行為本身和偷拍后視頻被用來做什么兩個方面來考量，前者屬于《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范疇，但如果偷拍者偷拍后還有其他一些行為，就可能構成刑事犯罪，要追究偷拍者的刑事責任。

趙占領表示，如果當時發現被偷拍，應當及時報警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如果事后發現被偷拍，應當收集和保留證據，包括被偷拍的證據、視頻被泄漏的證據等，然后報警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