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在美國幾經反復的背后

本報駐美國特派特約記者　鄭琪　潘秋辰　●本報記者　趙雨笙　●丁雨晴　甄翔

上月底，美國司法部長巴爾宣布聯邦政府恢復執行死刑，這一時隔16年的做法在該國引發嘩然。在此前不到10天，美國司法制度因章瑩穎案在中國備受關注——此案兇手逃脫死刑，許多中國民眾認為，這一判決結果未能完全伸張正義。死刑在美國一直是爭議性話題，近40多年來，有關死刑執行的法律和規定經歷了幾次反復。支持者堅稱必須對犯罪行為予以震懾，反對者則不相信美國法院的死刑判決結果是公正的，認為其容易帶有“偏見”。如今，共和黨和民主黨政客在此問題上的態度涇渭分明。2020年總統大選臨近，他們或許想在此議題上為自己爭取更多選票。

恢復執行死刑，他們怎么看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美政府計劃在今年12月和明年1月對首批5人執行死刑。他們犯下的罪行分別是：殺死一家三口，包括一名8歲女孩，該嫌犯是白人主義至上者；殺死一名63歲老人及其9歲孫女；奸殺一名16歲少女；猥褻并殺死自己2歲女兒；射殺5人。他們被判刑的時間都是在十多年前。

按照美國法律，涉及全美的罪行由聯邦級別的法院審理，其他案件則基于嚴重程度由有關部門決定是否移交給聯邦法院。早在1972年，美國最高法院就廢除當時州和聯邦層面上的所有死刑法令。4年后，美國最高法院恢復了一些州層面上的死刑。1988年，美國通過使死刑再次適用于聯邦層面的法律。死刑信息中心的數據顯示，1988年至2018年30年間，78人被聯邦法院判處死刑，僅3人被執行死刑，最后一次是在2003年。

特朗普政府的最新舉措將影響到62名在聯邦監獄中服刑的死刑犯，其中包括2015年在美國南卡羅來納州教堂槍擊案中殺害9人的魯夫，以及2013年制造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的察爾納耶夫。

“在任何情況下，司法部都不應該被允許倉促執行死刑。”美國公民自由聯盟死刑項目主任卡珊德拉·斯塔布斯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反對說，“聯邦死刑的定義受種族偏見、地域差異、檢察官不當行為等影響。”美國死刑信息中心研究員羅伯特·鄧納姆對媒體表示：“死刑的英文是capitalpunishment，capital和‘資本是同一個詞。所以有種說法，你沒有資本，所以被處死……幾乎所有被判死刑的人都是窮人。”

吉爾森·布朗是一名美國退休警察，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反對恢復執行死刑，但理由卻是“如果將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判終身監禁，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得不到自由和解脫，這可能比死刑更受折磨。這些人應該在懺悔中度過余生，而不是一死了之”。

美國許多保守派人士支持特朗普政府的這一決定。華盛頓智庫傳統基金會犯罪控制學者科利·斯蒂姆森說：“這些都是犯下最嚴重罪行的人。他們都經過逾10年的上訴，每次都被判控罪成立，被判死刑。這是民意的體現。”

聽說政府要恢復執行死刑，美國家電銷售員科林憂心忡忡地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國家重罪犯人越來越多，社會越來越不安定了？這是世風日下的結果嗎？恢復死刑并不是好現象吧，我對此充滿疑惑。”

在剛過去的周末，美國得克薩斯州埃爾帕索市發生造成至少20人死亡的血腥槍擊案，當地檢察官稱，將尋求判槍手死刑。

美政客的立場順應各自支持者民意

一般認為，現在美國公眾對死刑問題的態度可以基本以黨派劃線，共和黨支持死刑，民主黨反對死刑。不過，這樣的“劃分”在近30年來的美國政壇上并非一成不變，特別是民主黨方面。1988年，與老布什爭奪總統寶座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杜卡基斯曾面臨一個對他個人來說極其殘忍的問題。“如果基蒂·杜卡基斯被奸殺，你會支持對兇手判處不可更改的死刑嗎？”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主持人伯納德·蕭這樣問道，基蒂·杜卡基斯正是當時這位馬薩諸塞州州長的妻子。不過，杜卡基斯仍然表示他不支持死刑，因為他不認為“這具有震懾力”。老布什最終以壓倒性優勢擊敗杜卡基斯入主白宮。

4年后，阿肯色州民主黨州長克林頓發出與杜卡基斯相反的觀點，他在一場辯論中為死刑辯護，之后還主持處決患有精神疾病的黑人死囚雷克托，后者殺害一名警察和另一位男子。

不過在此后的10多年里，一些民主黨人開始重新思考其對死刑的立場。2014年，俄克拉何馬州處決一名死囚時出現問題——他沒有平靜死去，而是抽搐了40多分鐘后死于心臟衰竭，這讓民主黨總統奧巴馬下令審查死刑執行情況。在尋求參加2020年總統大選的民主黨人中，僅蒙大拿州州長布洛克曾公開支持保留某些死刑。

美國前副總統拜登是目前民主黨參選人中的領跑者，他對死刑的看法發生了微妙的變化。25年前，美國通過了擴大死刑應用的嚴厲刑法《暴力犯罪控制與執法法案》。當時，拜登參與起草了這部法案。如今，他對死刑持反對態度。今年早些時候，拜登曾祝賀新罕布什爾州終結了該州死刑。他近日還稱，自1973年以來，美國有160名被判死刑的人后來被證明無罪。

共和黨陣營這邊，特朗普一直支持對嚴重罪犯判處死刑。去年11月匹茲堡猶太教堂發生大規模槍擊事件后，他曾建議，需拿出的應對措施之一是“在死刑方面加強我們的法律”。美國司法部長巴爾也向來是死刑的支持者。早在1991

年，他代理老布什政府期間司法部長一職時就撰文稱：“我們需要死刑以震懾并懲罰最十惡不赦的聯邦罪行。”

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政客，他們對死刑的態度看上去都順應了各自陣營支持者的民意。《弗吉尼亞向導報》說，特朗普恢復執行死刑的做法應該能在2020年大選中讓其保守選民票倉很受用。過去20年來，共和黨人對死刑的支持率一直穩定在80%左右。而美國皮尤中心的數據顯示，民主黨人對死刑的支持率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的71%下降到現在的35%。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副院長王秀梅5日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美國政府現在恢復執行死刑也有震懾犯罪以及緩解當下美國監獄管理壓力的現實考量。在美國，判處死刑后并非立即執行，犯人依然能享受很多救濟福利，多次上訴的情況非常普遍。因此產生的一個突出問題是，未執行死刑的犯人數量不斷上升，給監獄管理和財政造成極大壓力。

1992年，美國每年大約有300人被判處死刑，如今，這一數字為40人左右；1999年，美國執行死刑的人數達到近100人的峰值，此后一直下降。據BBC報道，美國目前共有29個州仍在執行死刑。自1976年起，得克薩斯州執行的死刑次數最多（561），其次是弗吉尼亞州（113）和俄克拉何馬州（112）。如今，全美死刑犯總共2600多名，其中加利福尼亞州最多（733），不過該州自1976年起僅執行13例。

“黑人的命沒有得到足夠重視”

皮尤中心的數據顯示，2016年，49%的美國人支持對謀殺罪判處死刑，這是自上世紀70年代初以來的最低水平。此后兩年，死刑支持率有所上升。2018年，54%的美國人贊成對謀殺罪判處死刑。不過從整體來看，美國公眾死刑支持率有所下降。2007年，贊成死刑的美國人有64%。但美國《政府》雜志認為，如果犯罪率上升，民眾對死刑的支持率會回升。去年佛羅里達州中學槍擊案發生后，檢方就尋求判處槍手死刑。

對于死刑支持率下降的原因，不少美國媒體提到成本太高。據美國“對話”網站報道，在對俄勒岡和華盛頓兩個州的研究中發現，死刑判決訴訟成本比非死刑要高出上百萬美元，調查、審前、審中、宣判、上訴階段會更加復雜耗時，對檢方、辯方和法官的投入要求也更大。

另外一個經常被提及的原因是，美國的死刑判決容易“充滿偏見”。《芝加哥論壇報》近日刊發的一篇評論文章稱，在美國，死刑判決具有“不可預見性和隨意性”，美國死刑信息中心研究員羅伯特·鄧納姆稱，“最大的因素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誰來做決定”。一起謀殺罪可能在這片區域被判死刑，在隔壁區域就不是如此。

《芝加哥論壇報》說，種族是判決中的主導因素之一。不同州的研究表明，相較于殺害非裔美國人的嫌犯，殺害白人的嫌犯更有可能被判處死刑。鄧納姆說，死刑程序的相關數據表明，“黑人的命沒有得到足夠重視”。

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的數據顯示，自1976年起，有色人種約占美國執行死刑總數的43%，在目前被關押的死囚中，該比例為55%。在一份聲明中，代表新澤西州的參議員布克爾說，死刑“充滿對有色人種、低收入個人和那些精神疾病患者的偏見”。印第安納州南本德市市長布提基格在推特上發文說：“在我們國家，正義并未被公平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