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

李曉萍

辦公樓外，有塊閑置多年的空地。周邊高樓林立，獨獨臨海的一面，暫無建筑的跡象，至少目前還荒蕪著。空地上雜草叢生，野生著些雜樹，一蓬蓬綠意，彰顯著自然生命的強勁。主副公路兩側，稀疏栽種著些個頭還小的行道樹，遠看卻像是一只只野貓。是的，這里是有野貓出沒的。夜晚散步時，時不時從腿邊竄過，來不及看清楚，又呲溜一下不見了，平白嚇人一跳。

主公路的右側，是大片的桉樹，幾年前密密匝匝的小苗，如今已蔚然成林。右側之上，是一座挺立在臨海邊的高架橋——直通廣州的廣深沿江高速。江，即珠江。這片海臨近珠江之東，又是港口碼頭匯集之地。前不遠即是深圳灣著名的蛇口碼頭，海水在這里形成了一條迂回的彎道，在彎道之上，離香港最近的海灣之處，一座五千多米長的大橋連通兩岸 。流水到了深圳的福田口岸，似乎就是一條河了，去香港只需跨過一條河的距離。水流也似乎到了盡頭。橋下河道變窄，淤泥水草裸露。海水從蛇口繞道香港，進入深圳東部，就是鹽田國際集裝箱碼頭。那里有深圳著名的大梅沙與小梅沙海灘。折回來，在我目光所及之前方，公路的右側，高架橋的右下方，一條大鏟灣港口正在籌建。

這片集海、江、河于一身的流域，也流經我居家的地方。夏季天空晴好之時，云浪拍窗，晚霞云集。晚餐時，我盡快做好飯菜，等待云霞在我的窗前匯聚、變幻。有時是一群著彩妝的孩子，有時是畫布上狂舞的一頭金獅或大象，有時又是一片火光燃燒的世界。我就那樣坐在窗前看晚霞與落日。待云霞表演完畢，落日像一個善于壓軸的大腕，款款現身，從彩繪里鉆進鉆出，把一個圓點擴大、再擴大，待一輪輝煌達到極致后又悄然隕落，緩緩地墜入海中。多像一個舞者將觀者的氣氛調至高潮后，舞與旋律嘎然而止，把無數嘆息留給觀眾啊。

在電腦前久坐，稍感不適，我就會走出去，站在露臺前，瞭望那片空地。

二樓的高度，剛好可以平視眼前的風光。這個季節，草已勃發，樹已深綠。車輛偶爾從公路上駛過，成了目光中唯一移動的一道風景。

草地上偶見有小朵紫的黃的白的粉的花朵，纖巧而柔弱，自自然然地開在曠野。有時一朵兩朵，有時三朵五朵，不知不覺就連成了一小片，色彩淡雅、樸拙，稍不注意，就會被人忽略了過去。偶爾，有細小的蝴蝶在其間悠閑穿梭，一只穿著黃衣的小蝴蝶在一小蓬野白花前流連，一會兒嗅嗅那朵，一會兒聞聞這朵，看它不停地忙碌，我拿起手機，想留下它的倩影，機敏的它等你還未靠近，就警覺地飛走了。

秋冬時節，午餐后的我會遠離人群，獨自沿著這些空曠地悠閑地漫步。它們成了我與城市隔離的地帶。這里仿佛就是一塊大草原，讓我常常疲累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走出去，放逐身心在這片草地上。曾有一段時間，我和夫君午餐后不想回家，常常開車來到這里。我們會沿著林蔭小道散步，也會把車停在林蔭里，我們靜靜躺在車里，看陽光從林中穿過，灑在車窗，感受時光的溫馨與靜謐。

有一次我把目光拉遠，想越過這片荒地，看到更多的景致，于是我跑到四樓甚至五樓，結果看到的景象大相徑庭。更高更遠處，有沿江高速下未移走的土堆，有在建樓盤那張牙舞爪的腳手架，有港口開挖的淺灘，它們像一條條裸露在灘頭的傷口。來回奔忙的運沙船，大型貨車，遠山，海中的小島，以及不規則的城市建筑統統擁堵在那里。一片凌亂，一片忙碌，風景遠沒有在二樓看到的清幽和自然。

我滿懷失落下樓，悟出了一點道理：生命中一些風景，只適合相應的高度去欣賞，有意拔高或降低高度，都會破壞原本的安寧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