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歌（組詩）

劉年

懸崖

多少年了，懸崖始終沒有退讓

只有膽小的巖羊，認為懸崖是最安全的

只有對面的懸崖，理解懸崖

望著人潮人海的深淵，我是座一米六三的懸崖

你的臉頰

亦有陡峭之美

鐵釘謠

作為鐵釘，眼里的一切，都像鐵錘

老虎鉗也像

老虎鉗用于取消和后悔

釘子，拔出來時，帶著血色的銹跡

鉗子果然變成了錘子

有一下，敲到了手指

惱怒的鉗子，比老虎還要狠

鐵釘軟了

采春筍的三個注意事項

要小心攀援的手——青的，可能是竹葉

也可能是竹葉青

竹是筍的母親——采筍不砍竹，砍竹不采筍

有斷竹，刺透過采筍人的鞋底

也有砍竹人的墳墓，被十幾根春筍洞穿

生氣的人要當晚安慰，剝出的筍要當晚煮熟

否則，會在一夜之間老去

在二姐家的階沿獨坐

狗往前掙，鐵鏈也往前掙，狗叫，鐵鏈也叫

狗安靜了，鐵鏈也伏了下來

兔子們學著那些親人

鉆進了土里，不再出來？

和我一樣蜷縮于人間的，還有瓦后的云

和地里的卷心菜

我在王村的日子

走左邊小路，穿過瀑布，聽泥沙俱下的春水，作獅子吼

出來，看趕場的船和趕場的人，被春水一一送走

看春水伸出舌頭，吞吐碼頭的舌頭

會坐很久，一條河流蘊藏的真理

往往多于一個時代

會坐到天黑，相比于遺棄落日，我更愿意接受落日的遺棄

煙花辭

火藥是種藥，辟瘟、療傷—— 吃火藥的人，開口就有硝煙

火藥用于武器，是人類的一大錯誤

不敢在人多處久坐，不敢在寒夜里向火

吃火藥的人，經常獨自去水邊看水

我會燃燒，如果誰關掉子夜的星空，如果誰遞來隔水的目光

擊壤歌

敵意，農藥一樣，殘留在土壤里很多年了

鋤頭，散發著冷兵器的光芒

揮鋤的姿勢，自古以來沒有變過

因為想到某些人的頭顱，種洋芋的漢子

增大了揮鋤的幅度和頻率

種洋芋的土，被人捏成人的模樣，放進神龕里

種洋芋的漢子，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