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
摘要:作為時代深刻變革與文學理論運行軌跡異變的見證與表征,互文性將文學與現實、思想與表征、意義與實踐等理論批評的核心問題進行重新定位,將作品與文本、作者意圖與意義呈現、意義生成與讀者重寫等一系列問題置于叩問的前臺。
關鍵詞:互文性;變革性;意義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9)27-0099-02
互文性盡管與法國的“五月革命”存在一定的關聯,但互文性的變革性并非僅僅體現于現實革命的意圖,互文性將文學與現實、思想與表征、意義與實踐等理論批評的核心問題進行重新定位,將作品與文本、作者意圖與意義呈現、意義生成與讀者重寫等一系列問題置于叩問的前臺。
一、詩學形態與意識形態
韋勒克提出“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的分野。這一劃分卻不能涵蓋“互文性”。互文性既適用于文學研究,具有詩學形態,又關注文本與他文本(歷史/社會/主體)的關聯與轉換,意識形態特征明顯。互文性是兼具詩學形態與意識形態,注重社會范式研究的文學理論。
羅蘭·巴特在與雷蒙·皮卡爾的著名論爭劍指法語背后的意識形態性,巴特指出:“這里所談的語言,即被確認為有‘明晰性的法語,……并使人相信法語的‘邏輯就是絕對的邏輯。”統治階級制造了法語明晰性的神話,語言監督機構“以神諭的記載、教會的宣判去抵御外來(語言)的入侵”,阻止新詞、新義的產生。巴特意識到打破法語語言上的禁忌既是知識階層的戰爭,也是社會革命。巴特與克里斯蒂娃對先鋒文學倍加推崇,原因正是由于其語言背后所蘊藏的顛覆傳統文學、革命社會的力量。巴特提出“新”批評要通過“改變分類,變化語言”來策動革命,巴特提出將作家與批評家統一在書寫中,凸顯語言的雙重功能:批評功能和詩學功能,主張“把單一的意義演為多元意義,把封閉的作品化為開放的作品”[1]。克里斯蒂娃強調:革命發生在生成文本與現象文本之間的“零時刻”。“把言語從這種壓抑性的話語中解放出來。”[2]克氏通過寫作使世界革命化”。[3]
克里斯蒂娃與巴特充當理論的先鋒,與馬拉美、索萊爾斯等人的先鋒創作遙相呼應,打破語言的規范與禁忌,將變革、顛覆的邏輯引入實踐。這些積極的革命性實踐活動本身就是顛覆社會秩序的有機組成部分,推進并見證著社會文化秩序的變革。
二、歸心與離心
互文性是文本的特性。文本地位的確立意味著作品中心地位的消解。互文性正是消解這一中心地位的變革力量,我們稱之為離心。互文性之前的文學研究圍繞著作品、作者這一中心展開。作品中心論蘊含著這樣的邏輯:作品具有確定性的意義,意義是作者的天才創造。因此,作家生平、主題、人物的考察,社會環境對作品內容形式影響的探究都最終指向作者——作品這一中心。“互文性在文學觀念史上的重要性并不是因為它提出了文本之間的互相影響,而是使文本世界消除了中心,顛覆了‘文學。這一概念固有的價值和等級秩序,進一步殺死了‘作品,確立了文本的地位。”[4]互文性確立的文本“呈星形裂開,……將意指作用(signification)的整體塊料……均離散開來”。巴特將文本視為洋蔥,沒有相對于果皮的核心。終極意義并不存在,只存在片段的、碎片的意義。文本拆解了作為自足整體的作品,將其作為材料置入無限的文本空間,“其效果并不是整一化和統一化,相反卻是散裂和離心化”。在《S/Z》中,巴特通過五種代碼在文本中的運作,打破作品的整一,形成解釋的擴散。此外,與結構主義從成千上萬的敘事中抽取一個結構的“歸心”相反,互文性以穿透語言為旨歸,不是自絕于封閉的語言結構中去尋找能涵蓋所有作品的規則的所謂真理,而是在立體的文本空間中通過先在文本、周圍文本以及后來文本的溝通對話實現與社會、歷史的溝通往來。互文性使研究由文本語言內部延伸至文本之外的空間,進入到了“人類精神發展史的研究”[5]。
三、閱讀與寫作的同一
巴特終其一生都在推進其對“寫作”的思考。在其互文性實踐的典范之作《S/Z》中,巴特對寫作有了新的思考,即取消寫作與閱讀的邊界,將閱讀與寫作合一。巴特指出,“取消(至少是減弱)寫作與閱讀之間的距離,……將兩者一起聯系在同一表達過程”。[6]
依據“及物寫作”與“不及物寫作”兩種寫作方式,巴特進一步區分了兩種文本與兩類讀者。與“可讀文本”對應的是消費性讀者,這類讀者與寫作過程分離,只能被動地接受作者在文本中呈現的固定意義。與之對應的“可寫文本”則邀請讀者以“重寫”的方式進入文本,參與寫作,共同創造文本的意義。這類讀者稱為生產性讀者。“可寫文本”召喚讀者的主動參與,“這是一個巨大的變革,因為它驅使我們提出‘誰完成了作品?”[7]。文本的統一性不在作者,而在讀者,讀者成為“構成寫作的所有引文刻在其上而未失去任何引文的空間”[8]。經由讀者的“重寫”,文本的意義不再是固定的、唯一的,而是多重的、流動的,時刻準備被再次重寫,永遠處于未完成的生產狀態。
巴特將閱讀與寫作同一的新寫作觀極大地挑戰了傳統寫作觀與文本觀,開啟了文學理論發展的新方向。作者寫作的創造性不復存在,代之以讀者、批評家的能動性、與生產性。
四、淵源批評與互文性“易位”
克里斯蒂娃與巴特曾將互文性與淵源批評進行澄清,一是因為后者也涉及文本之間的關系問題,但二者在觀念上有著質的區別,需要說明以正視聽;二是強調互文性對影響的顛覆與超越。二者的區分是整個人文社會領域“斷裂”的分野,這也是互文性出場的前提與意義所在。
互文性與淵源批評的研究旨趣不同。淵源批評作為一種實證主義研究,注重對事實材料的考據,以探查前后文本的可證實的承繼關系為旨歸,關注影響的線性路徑,強調意義與作者意圖的同一性與確定性。克里斯蒂娃為了與之相區分,特以“易位”加以說明,“既然這一術語(互文性)常常被理解為平庸意義上的‘淵源批評(study of sources),那么我們寧愿使用易位(transposition)這一術語,因為其更能準確說明從一個意指系統向另一個意指系統的轉移需要重新整合文本——重新闡釋和確定指示位置”。[9]顯然,克里斯蒂娃更在意文本間交互整合的過程及其引發的文本的相關變化。她關注的是一個或多個能指體系如何介入新文本,導致文本體系的崩潰和重組,又是怎樣塑造文本,引發了文本陳述與指示位置的變化從而形成意義的轉移和新意的產生。
互文性與淵源批評在研究范圍、研究途徑的殊異導致了意義生成與認知的差異。淵源批評考察前后兩個文本的承接關系,即使是考察一個文本對多個文本的借鑒,其研究范圍也是可以確定的。而互文性的研究范圍則遠遠超出了可確定的范圍,甚至將無名格式和無意識引語都涵蓋其中。正如巴特所說:“互文文本是無名格式和無意識引語或自動引語的總場域、無名格式的源起很少能搞清,而引語被引用時也不加引號。”[10]淵源批評強調引語的最初使用,由此探查意義的源頭。互文性作為“斷裂”的產物,與再現式的觀念訣別,不再在意意義的源頭,認為引語只是在場域中的一再重寫。其意義與效果不再僅依據于時間在先的源頭意義上的先在文本,而是依據與先在文本、當下周圍的文本以及未來的文本的整合與重寫。歷史與意義并不是固定不變的,是由過去、現在與未來共同寫就的,是不斷生成的,始終向未知的時間與空間打開。
互文性的變革性既體現在對傳統文學觀念桎梏的反抗,又表征為對既有規約、常識和所謂“真理”的質詢。互文性的反叛質詢不是為了消解精神的維度而是為了審視乃至重構精神空間,這恐怕才是互文性變革性力量的真正要義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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