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澀之美

含羞草，這種豆科草本植物，真的會“害羞”。

我去朋友家討一株花苗，朋友指一盆草花給我看，說是含羞草。我用手輕觸它的莖葉——果然，它觸電般顫動了一陣兒，舒展著的羽狀復葉，快速閉合起來，低垂下去，那俯首低眉的樣子，真如女子的“害羞”之態。

我心里起了一陣輕微的震蕩。誰道草木無情？含羞草的羞態，真有一種嫵媚、內斂、含蓄之美。

仔細去想，大自然中有羞態的不光含羞草，那春日天際輕輕涂抹的一縷云朵，初夏湖面上浮現的一枝蓮花，西山頂上一團五彩絢爛的晚霞，中秋圓月悄然灑落的月華……而彩虹，何嘗不是風雨的羞色？黎明，是暗夜的羞色；春天，是四季的羞色。

羞澀之美，讓大自然充滿淡淡溫馨，無窮詩意；讓人嘆為觀止，心生美好。

當然，羞澀，是人類獨有的。德國哲學家舍勒說，“動物與神都不會害羞”，羞感是人與動物相區別的一個重要特征。中國古代的孟子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羞感和羞惡之心，是人與動物的分界線之Y6muyms7EiUa7Qy4bV2NqA==一，是保證人類不向深淵滑落的一個基準。

含羞草害羞的生理反應，源于它的自我保護機能。它原本生長在大風大雨如常客的美洲熱帶地區。當暴風雨襲來，含羞草葉片閉合下垂，遭受風雨擊打的面積隨之減少，植株被折斷的情況也會減少。在長期進化過程中，這一特性作為對付惡劣氣候的“護身”法則，被傳承了下來。

人類的“羞”感，同樣來源于個體的保護機能。當人的精神存在和身體要求之間產生了不平衡與不和諧，也就是說，當他的較高級的自我意識與較低級的本能反應之間猝然相遇，害羞感便產生了。羞，實際是對沉入低級價值的恐懼；羞，還能阻止墮落的發生。你看，害羞，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斯賓諾莎曾說：“羞恥與憐憫一樣，雖不是一種德性，但就其表示一個人因具有羞恥之情而會產生過高尚生活的愿望而言，可以說是善的。”

害羞，能夠喚起一個人向善的心理動力，因為他擔心自我尊嚴的消失，擔心自我價值的沉落——羞感守護的，是身體，更是內心。當人羞得無地自容時，會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目光不知落在何處。身體有羞色，精神同樣也承受著害羞。害羞，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個人的人品良善。

害羞的前提，是有尊嚴，善內省。當一個人內心的謙卑、純真、樸實和善良，被囂張、污濁、世故和冷漠取而代之，羞澀這面鏡子便悄然消失了。沒有了“羞惡”之心，良心會結繭，靈魂會迷失，心智變混沌，神經變麻木……那一錐子扎不出血的“厚臉皮”、利刃割不開的老臉皮，基本都不會害羞。

因此，就有了金錢至上，溜須拍馬，好大喜功，低三下四；說奸巧語，爆污穢詞，謊言滿天，忽悠遍地；跑官要官，舔腚舔痔，偷梁換柱，厚顏無恥；驕奢淫逸不知恥，飆車撞人反為榮；想方設法占便宜，恃強凌弱欺負人……還有，眾人圍觀被搶現場，無一人站出來見義勇為；救死扶傷中，被救者恩將仇報反咬施救人；高鐵霸座違背公序良俗，卻成為炫耀的資本；滋擾司機，致使公交車墜江，拿人命當兒戲；遛狗不牽繩，狗主人因狗打人；古跡被亂刻亂畫，面目全非……

心中的羞感丟了，渾渾噩噩，不知自己在做著人世間的羞恥事。

德國哲學家康德說：“羞澀是大自然蘊含的某種特殊的秘密，是用來壓制人類放縱的欲望的。它跟著自然的召喚走，并且永遠都與善良和美德在一起。”是的，羞澀，是一種高貴；知羞是一種清醒，是一種知錯能恥的品德。

人人有害羞之心，這個世界才會越來越美。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