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里的野菜春蔬

有人說：“一部詩經，半部吃經”。春天來了，古人們都吃什么？《詩經》用惟美的文字一一描繪。《詩經》中描繪的很多植物就生在路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們已經不再食用它們。還有一些被列入中草藥，生病的時候才會想起尋它來吃。但更多的植物，被吃了上千年，依舊是野菜?！对娊洝防锩嫣岬降?32種植物，能作為蔬菜的只有20余種。后來，其中的大部分都退出了蔬菜領域，成為野生植物，如荇、苕、苞之類。

掩卷《詩經》，忽然感覺野菜不僅是生活的美味，也是生命的詩意，更是心靈的寄情。如果說，詩經中的“野菜”帶著浪漫主義的色彩，那么到了明代，野菜則更有實用價值。明代一些救荒類書籍紛紛問世，指導人們在荒年如何靠野菜延續生機，比如王磐的《野菜譜》里記載了數十種可供充饑的植物，并告知讀者那些植物的來歷、食用季節和食用方法。有一種叫做“碎米薺”的野菜便是在三月里采食：“碎米薺，如布谷，想為民饑天雨粟。官倉一月一開放，造物生生無盡藏?！边@種野菜，是為饑民而生的，官倉一個月才放一次糧食，但是大自然卻從來不捂著藏著，總是盡其所能為饑民提供食物。文人的世界里，野菜終于不再僅僅與詩情畫意和人格義氣相關。

蔞（蘆蒿）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周南·漢廣》

這里所提到的蔞就是蘆蒿又名蔞蒿。春季生長于長江中下游的湖澤江畔。

蘆蒿雖是野生的植物，但其價值之高卻早早就被古人界定了。最有名的當屬北宋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里的蔞蒿指的就是蘆蒿。將蘆蒿與河豚相媲美，蘇軾這就將碧如玉針的蘆蒿推上了春蔬的寶座。

蘆蒿在北魏《齊民要術》及明代《本草綱目》中均有記載，也在明朝被列為皇室貢品。

再往后《紅樓夢》里也寫到了蘆蒿。第六十一回里，小燕跟柳家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柳家忙問要怎么做，小燕卻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面筋的，少擱油才好。”

看來當時的文人淑女對蘆蒿也是情有獨鐘的。俗語稱：正月蘆，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

苕（凌霄花）

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小雅·苕之華

這里的苕是凌霄花。大意是，花開花落，連年饑荒，羊太瘦顯得頭特大，水中捕魚的竹器中只有星光不見魚。最早注釋《詩經》名物的是三國時代的陸璣，在《毛詩鳥獸草木蟲魚疏》中，他說苕也叫鼠尾草，是水生植物，七八月開紫花，可用來做染料，也可以煮水洗頭發，染黑。如果凌霄花能有此功能多好啊，我會撿拾落花，煮水，洗頭，然后一頭烏發重返少年。但很遺憾，陸璣的鼠尾草肯定不是今天的凌霄花：凌霄不是草，也不開紫花，更不宜生長在積水的地方。凌霄出現于典籍，是在唐代。蘇恭等人組成一個國家級科研團隊，奉旨完成《唐本草》，提及“苕之華”時，才以學術權威的姿態終結種種糾纏，為之一錘定音：“此即凌霄也?！崩顣r珍在《本草綱目》中說：“凌霄野生，蔓才數尺，得木而上，即高樹丈，故日凌霄。年久者，藤大如杯。”

葑（蕪菁）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

人之為言，茍亦無從。

——《唐風·采苓》

葑即蕪菁，又名蔓菁，根和葉可食用。蕪菁長久以來都是歐亞大陸的主食，也是種生長迅速的作物，種植歷史約4000年。蕪菁食材含下段莖干和主根，具有幾種外形和不同顏色，還有該家族的典型硫化物香氣。較小品種的滋味清淡，可生食，鮮脆如蘿卜;較大品種可烹調煮軟，不過別煮太久，因煮過頭時會出現甘藍味，蓋過原有風味，質地也會變得黏糊。蕪菁也可腌漬食用。

莫（酸模葉蓼）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無度。

——《魏風·汾沮洳》

莫即酸模葉蓼，又名羊蹄菜、野菠菜。酸模葉蓼是一年生草本植物，高度在50-90厘米左右，莖是直立的，是沒有毛的植株。在路旁、水邊、溝邊濕地或者是田邊都可以找到酸模葉蓼。酸模葉蓼，在一年內是可以多次開花結實的。它也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雜草，但是在酸模葉蓼剛成熟的時候，趁著新鮮，可以采摘它的嫩葉來吃，味道清爽。

芣苢（車前草）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周南·芣苢》

這首詩寫得很簡單，翻譯過來就是采啊采，采芣苢。芣苢是車前草，據詩經記載，中國古代民間曾普遍采摘車前草作為菜蔬來食用。

另一本針對饑荒年的野菜譜——《救荒本草》中說：“車輪菜，葉叢中心攛葶三四莖，作長穗如鼠尾。花甚密，青色，微赤。結實如葶藶子，赤黑色，生道旁，采嫩苗葉，煤熟，水浸去涎沫，淘凈，油鹽調食?！?/p>

清代學者郝懿行在《爾雅義疏》中說：“野人亦煮啖之。”此處所謂“野人”，指的是鄉野間的窮人。在東北，車前草又叫車轱轆菜是一種味道鮮美的野菜，吃法最簡單：要用剛長出的“車轱轆菜”，將其洗凈后放沸水中煮上15分鐘出鍋，放入涼水中再清洗一下，用手擰凈后就可以裝盤了，要蘸著東北大醬吃。在中國南方，溫州用車前草煲湯去火。

諼草（黃花菜）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

愿言思伯，便我心。

——《衛風·伯兮》

諼草就是萱草，也就是我們日常吃的黃花菜。黃花菜是一種耐貧瘠的植物，當然也能受得住干旱的，而且對于土壤的要求也不是很嚴格，不管是平原地區還是部分的山坡地區都是可以種植這種蔬菜的。它對于光照的適應性也是很強的，可以和一些長得比較高大的植物一起間作的。黃花菜這種蔬菜有一點比較特殊，那就是生長在土地外面的那部分葉子（也就是后來我們吃的果實），但是在地底下的那部分黃花菜就是非常耐寒的了，零下十度的溫度他都可以忍受的了的，但是種植的時候要記得不能夠讓土壤有太多的水。黃花菜既好看也好吃，北方的做法最喜歡涼拌。在南粵，黃花菜一般很少有新鮮的，都是曬得干干的呈深黃色，用來燉湯。黃花菜常與黑木耳等齋菜配搭同烹，也可與蛋、雞、肉等做湯吃或炒食，營養豐富。

芩（黃芩）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小雅·鹿鳴》

芩是芩草，因草色發黃而被稱為“黃芩”，其花是藍色。而今黃芩以根入藥，并入選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藥材物種名錄。黃芩以根入藥，有清熱燥濕，涼血安胎，解毒功效。黃芩的臨床應用抗菌比黃連還好，而且不產生抗藥性。

荼（蒲公英）

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一《豳風·七月》

荼是古時對很苦的野菜的統稱，包括蒲公英、車前草、苦艾菜之類，總之是可以吃但味道不太好的那些。在有些地方的饑荒歲月，人們會吃蒲公英充饑。后來為了滿足懷舊的需求，飯店也開始炒起蒲公英。如果油膩吃多了，吃個苦菜清下腸胃，還是很不錯的。

蘩（白蒿）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小雅·出車》

詩經中提到的蘩，即為白蒿。古書《爾雅·釋草》寫到：“蘩，皤蒿，又，蘩之丑。秋為蒿?！焙喲灾?，白蒿是時令野菜，3月中旬至4月開始生長，8月中旬開花，9月初結實，10月初成熟。白蒿既可入藥，又可食用，是鄉野人們春天最愛的美食之一。

自古有“三月茵陳四月蒿，五月茵陳當柴燒”的諺語。春天，陽氣上升，萬物復蘇，芳草吐綠，正是采食白蒿的最佳時機，吸引大人小孩提著籃子迫不急待地去田野采挖。白蒿的作法很多，可蒸煮也可以涼拌。

荇（荇菜）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周南·關雎》

荇菜是一種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具心形葉和香蕉似簇生塊莖。莖細長，節上生根，沉沒水中。葉對生，漂浮水面。夏秋開黃花。嫩莖可食，全草入藥。荇菜現在很少人吃了，但是依舊常被詩人寫在情詩里。比如徐志摩說：“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芹（水芹菜）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p>

——《魯頌·泮水》

這里的芹，是指水芹菜。水芹菜主要生長于南方，是著名的水八仙之一。

水芹菜看起來比較小，呈淡綠色，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水芹菜的桿是空心的，有點像空心菜的桿，不過比空心菜口感脆嫩。一般在食用水芹菜的時候，水芹菜的嫩莖以及葉柄吃的比較多。

水芹菜有多種吃法，熱炒涼拌都不乏。比較特別的是：取水芹菜焯水，加鹽、蔥、姜沫、面粉拌勻放籠屜蒸半個小時左右，清香淡淡，原汁原味，既當主食又當菜。

蕨（蕨菜）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懾懾。

——《召南·草蟲》

蕨一點也不神秘。和其它野菜一樣，我們吃它的嫩葉?！摆毂四仙?，言采其蕨”的下一段起頭是重疊句“陟彼南山，言采其薇”，薇和蕨一樣，都性喜濕潤的土壤、長在樹下、嫩葉能吃。宋人朱松在《蔬飯》詩中說：“蕨菜嬰兒手，筍解籜龍蛻。”蕨菜，有的地方又叫拳菜和雞爪。明人羅永恭寫的關于蕨菜的詩：“堆盤炊熟紫瑪瑙，入口嚼碎明琉璃。”蕨菜嫩葉富含多種維生素、粗纖維和礦物質等多種營養素，對健康十分有益。

堇（苦堇）

周原膴腆，堇荼如飴。

——《大雅·綿》

周原，位于關中西部，范圍包括今鳳翔、岐山、扶風、武功4縣大部分區域。史載周人祖先古公亶父（周太公）率族人至此，定居于今岐山之陽的“周”地。周國號亦因地而得名。周文王以前，一直是周人的活動中心。這是一塊肥美的大平原;堇是堇菜，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略呈腎臟形，邊緣有鋸花，花瓣白色，有紫色條紋，也叫堇堇菜;飴指飴糖，甘之如飴;至于荼，古書上說是一種苦菜，也指茅草的白花，周原膴膴，堇荼如飴，這句詩的意思，簡言之就是：周朝好生活，野菜好味道。

韭 （韭菜）

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

——《豳風·七月》

韭菜和羔羊是古人于仲春行開冰之儀的祭品，用來恭送司寒神祗，一束春韭在古人眼里可不簡單。韭菜又叫起陽草，味道非常鮮美，還有獨特的香味。南齊周頤有句名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指的就是初春時節的韭菜是最為美味的，品質是最佳的，接下來就是晚秋時節的韭菜，品質略差于初春時節的韭菜，品質最差的就是夏季的韭菜了。

杞（枸杞芽）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

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小雅·湛露》

清明前后的枸杞芽比較嬌嫩美味，食用枸杞芽自古就有，明朝徐光啟在《農政全書》中寫道：“枸杞頭，生高丘，實為藥餌出甘州，二載淮南實不收，采春采夏還采秋，饑人飽食為珍齏。救饑，村人呼為甜菜頭?！?/p>

《紅樓夢》里薛寶釵喜吃“油鹽炒枸杞芽”，也是大觀園姑娘們的美容菜。

枸杞芽嫩莖葉食用，涼拌、熱炒、煲湯均可，味道鮮美，營養豐富。

茆（莼菜）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

——《魯頌·泮水》

莼菜是一種嬌嫩的植物?！对娊洝返臅r代，在長江黃河流域的大江小湖里很常見。

莼菜生長在湖塘河灣里，吃的是春天新生的嫩葉。采莼菜十分辛苦，要趴在船上采摘。莼菜的嫩葉和莖上富含膠汁，黏黏地附在莖葉上，半透明像魚凍，采摘的時候滑不留手，吃起來冷冷涼涼，滑膩清爽，入口即化，有“水晶羹”的美名。

莼菜最著名的做法是莼菜羹，每年春天江南食客都要嘗嘗這道美味。

萊（灰菜）

南山有臺，北山有萊。

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小雅·南山有臺》

萊又名藜，即灰菜。嫩葉可食，多生長于田間路邊?；也艘卜Q灰灰菜，是一種野菜，可蒸菜吃，涼拌吃。值得一提的是，有一種植物叫曼陀羅，它的幼苗和灰菜長得極為相似，而曼陀羅幼苗存在一定的有毒物質，如果我們誤食了曼陀羅幼苗，就可能產生中毒反應。所以，采摘灰菜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區分。

藿（豆苗）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

伊人，于焉嘉客？

——《小雅·白駒》

藿，是先秦時的主要蔬菜，它是大豆苗的嫩葉，吃起來十分爽口，很多地方春天還是喜歡享用它。在很多時候藿像征著平民。比如，藿食是指以豆葉為食物的平民。藿羹是用豆葉煮成的菜羹，多指古代平民吃的粗菜。大豆苗富含維生素，對人體十分有益，可以說它是“平民美食”。

薺（薺菜）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伊邇，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邶風·谷風》

薺菜是報春的野菜，它返青早，且耐寒性強。因這個特性，宋代詩人辛棄疾詠薺菜的名句中有描寫：“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作為一種野菜，薺菜的味道如何？《邶風·谷風》里已經直接地表達了：味道甘美。薺菜富含氨基酸，顏色翠綠，口感鮮嫩、醇香。唐代詩人白居易有詩贊薺菜：“時繞麥田求野薺，強為僧舍煮山羹?！碧泼骰实幕鹿俑吡κ勘涣鞣刨F州，看到貴州的薺菜很多，卻無人探食，賦詩曰：“京師論斤賣，此地無人采。貴賤雖有殊，其味終不改。”吃盡山珍海味的高力士到了貴州，發現美味的薺菜無人采，感覺撿了大便宜。

民諺有云：“三月三，薺菜當靈丹?！弊怨乓詠磉€有“三月三，薺菜煮雞蛋”的習俗，據說三月三吃薺菜煮雞蛋的傳統來源于2000多年前的古老節日——上巳節，古時這一天要舉行重要儀式以消災辟邪，祈求吉祥平安。

薇（野豌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小雅·采薇》

“薇”是一種什么植物？《漢典》是這么解釋的：草名，又名“大巢菜”。一種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花開紫紅色，結寸許長扁莢，中有種子，可吃。俗稱野豌豆。

《小雅·采薇》中的薇剛剛冒出地面，就被掐了。上頭總是說，要轉業了，要回家了，但已經到了年關，還不讓趕“春運”。再這樣下去，只能當沒家沒業的光桿司令。這么無望的青春都因為和獫狁打仗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獫狁是匈奴的祖先。野豌豆既可以為牧草，亦能當蔬菜。種子含油，葉及花果藥用有清熱、消炎解毒之效。植株秀美、花色艷麗，可作觀賞花卉。以全草入藥。夏季采，曬干或鮮用。根可以生吃，煮熟后味道更好。東坡先生說過：“菜之美者，蜀鄉之巢?！毙〕膊司褪且巴愣梗赏茰y野豌豆味道不錯。白居易寫過“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歲晏薇亦盡，饑來何所為?！痹缟先テ巴愣辜猓S昏也去掐，野豌豆摘沒了，就要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