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

莫一奧在這

對愛德華·蒙克來說，藝術是良藥。他把對隕滅的恐懼和焦慮情緒鎖進畫布里，保全了自我。

藝術，也是草間彌生的藥。她說：“如果沒有藝術，我早就自殺了。”這不是夸張的說法，若不是她將眼中的圓點和怪象畫下來，世間也許就不會有“波點奶奶”了。

草間彌生出生于日本長野縣一戶富裕卻并不幸福的家庭。當時，母親的家族經營種子生意已有100年之久，父親入贅后對家庭漠不關心，時常外出與情人幽會。“每次父親出去找情人，母親都叫我去跟蹤，我在冬天的寒風中流著鼻涕，一邊發抖一邊走。由于年紀小，我一下就被父親甩掉了，結果回到家，母親又對我大發雷霆。”父親的放蕩生活，導致母親的情緒頑固易怒、歇斯底里。年幼的草間彌生做著一個兒童不該做的事，她童年最大的痛苦，就源自父母的感情破裂。

10歲那年，草間彌生被診斷出患有神經性視聽障礙，她看到的是一個布滿圓點的世界。而母親雖然將家族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對女兒的精神疾病卻并不在意。在母親看來，女兒所謂的幻覺都是在胡說八道。

也是在10歲那年，草間彌生用鉛筆畫了一幅母親的肖像，畫中的圓點就是她看到的“真實景象”。在當時，這個孩子并不清楚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她天真地以為所有人都是如此。一段時間后，草間彌生的病癥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嚴重。“當我獨處時，我總是能看到幻影;當我在夜晚穿過水稻田時，能看到天空中閃爍著很多光芒，然后不斷掉下來;當我去一片紫色的空地，紫羅蘭就會像人類一樣對我說話，我被這個聲音嚇壞了。我畫畫是因為我想擺脫這些幻覺。”

對草間彌生來說，畫畫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母親并不理解。這位家族企業掌管者雖然時常資助貧困藝術家，卻極力反對自己的女兒成為藝術家，她認為畫畫不是富家女應該做的事情，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收藏藝術品的人”，而不是拿著畫筆把自己搞得亂糟糟的人。

在走投無路的情境下，草間彌生偶然在書店看到了一位美國女畫家的畫冊，通過朋友的幫助，她給這位未曾謀面的女畫家寫了一封求助信：“雖然我在遠方，在藝術道路上才剛起步，懇請您為我指路……”畫家竟然給她回信了，表示愿意在美國幫助她并推薦她的作品。這位女畫家，就是大名鼎鼎的喬治亞·歐姬芙。

1957年，28歲的草間彌生拿到了去美國的簽證。離開之前，母親給了她100萬日元，告訴她永遠不要再踏入家門。臨走前，草間彌生在家外的河堤上毀掉了數千件自己的作品，以此表達對母親的憤怒。“我一把火全燒了，就是想和當下的生活告別，并且激勵自己，一定要畫出更好的作品。我就是抱著這個信念前往美國的。”

在美國，草間彌生依然畫著眼中的圓點世界。在最初的那段時間里，幾乎沒有人認可這位身材矮小的日本人。她說：“惠特尼美術館舉辦征選那天，我背了一幅比自己還要高的畫，沿著紐約市中心大馬路走過44個街區。惠特尼美術館現在很前衛，不過那時風氣還很保守，像美術館館長那種沒用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我的作品？結果正如我所料，我落選了。我又得背著那幅和榻榻米一樣大的畫作，走過那44個街區回家去……”

沒人欣賞自己的作品，也賣不掉畫，身上的積蓄只出不進，但這一時期卻成為草間彌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光。“我堅信，戰勝艱苦的環境，便是絕處逢生。我堅信，藝術中的創造性思維，是從孤獨中產生的。”她說，“人類正因為可以孤獨地面對藝術，才能堅強地開拓出自己的道路。我在孤獨中作畫，從早到晚，沉浸于學習與創作。”

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嬉皮士運動興起，反越戰呼聲日益高漲，草間彌生的圓點被這場聲勢浩大的社會潮流接納。在他們眼中，波點擁有太陽的形狀，這是世界和生活力量的象征;它也有著月亮的形狀，意味著寧靜。圓形、柔軟、色彩斑斕、不可捉摸的波點，漸漸成了一種運動。草間彌生說：“借由在人體上畫圓點，那個人便可以消融自我，回歸宇宙的自然狀態。”而對于那場戰爭，她也曾寫道：“二戰時期的日本是一個軍國主義國家，日本必須反省那些在戰爭年代、在世界范圍內實行的錯誤政策，我們應該反思。”

童年的時候，父親的出軌、母親的打罵，致使草間彌生對性產生了無邊的恐懼。她與愛人約瑟夫·康奈爾維持了近10年的柏拉圖式愛情關系，后者于1972年離世。約瑟夫的突然逝世給草間彌生以沉重的打擊，她的精神問題愈發嚴重。一年后，她回到日本，逃出媒體視野，住進精神療養院，回避了整個世界。這一住就是40年。

當時的日本十分保守，整個社會對這位藝術家和她的作品并不接受，甚至譏諷她為“裸體行為藝術女王”。草間彌生主動屏蔽了外界信息，她買下了療養院對面的房子作為工作室，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筆開銷。每天早晨，在醫生必要的診斷之后，草間彌生在助手的攙扶下，步入工作室開始畫畫，中午回到療養院吃午飯，下午繼續畫畫……她極少外出，也很少會見客人，不逛百貨商店，不會使用電腦和手機，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

草間彌生性格孤僻，很少與人打交道，路上遇到熟人也是急匆匆地躲過。但她有一個癖好，就是在展覽期間不停地詢問作品的售賣情況。實際上，她并不在意錢，只是十分在意賣畫這件事，因為能夠賣掉畫，代表還有人喜歡自己，這對草間彌生很重要。因此助手常常將畫款分成100美金或10美金等若干份匯給草間彌生，只要能收到錢，草間彌生就覺得自己沒有被完全拋棄。

對與自己相伴近80年的繪畫，草間彌生是這樣說的：“當我獨自一人看到幻覺，我就把它們畫出來，通過這種方式，我持續著我的生命。我每一天都在拼命畫畫，精疲力盡到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的作品一直來主動找我，所有的夢都被描繪在我的畫作里。”

草間彌生創作了這些畫，她不需要晚上去做夢，這些畫就是她的夢，是她眼中的現實，也是她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