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長江唱首歌

余毛毛

每個星期天晚上吃過晚飯，下樓穿過幾條小巷，就到了臨江的大馬路上。這時。我隔著防洪墻就能聽到墻內音樂的喧嘩聲。穿過馬路進閘口，就看到防洪墻內的長堤上擺著一大溜露天卡拉OK攤。開始的一陣子，見到這陣勢，我總是搖搖頭：這真不好，晚上的江邊是讓人沉思和夜話的地方，哪能這么吵呢？

有一天，音樂在放《一剪梅》，我覺得格外好聽，恰好這歌我也會唱，恰好我白天也在公園里為梅花的風姿而如癡如狂，看了看攤邊，一個唱歌的也沒有，老板在冷風里縮著頭，不知在搗鼓啥。于是我就拿起架上話筒唱了起來。歌聲驚動了老板，他也振奮起來，我唱了幾句后，他又重新設置了音樂讓我唱，而且還打亮了旋轉燈，顯得更有氣氛了。我也振奮起來，干脆放聲高歌。

快唱完的時候，我透過江邊柳樹的細密的枝條，看到一艘船從我面前緩緩而過，船上的燈光照亮了一片江水，這時，我忽然心頭一熱，偷偷感嘆，多好啊！我終于直截了當地對著大江唱了首歌。

這二十年來，我一直住江邊，換了兩次房子，還是直面著長江。看了這么多年的長江，我對它的愛從來沒有減少，反而日益濃厚，我自認為我比別人更了解和更理解它。這些年里，我為它寫了十幾萬字，長長短短、重重疊疊、反反復復，有的發表了，有的沒發表，我也沒什么所謂。

這些文字就像是我寫給長江的情書，可以公開，也可以私密。我贊美它永不停息的水流，我贊美它兩岸四季色彩的變換，我贊美它早晨的云霞和黃昏的落日，我贊美它夏日的云朵和秋天的明月，我贊美江灘上的花與樹，我贊美江灘上的蛙鳴與飛鳥。我無數次地在江邊獨自漫游，我也很多次地坐著渡船在江上航行。我讀關于長江的自然知識，我讀前人寫的關于長江的詩詞文，我嘲笑某些不懂長江的人寫的一些肉麻麻的陳詞濫調，我為它的污染而憂心忡忡。

這條奇跡般的大江，就這么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我的面前。它是生活對我的恩賜，它改變著我的思想與氣質，豐富著我的精神與情感。但這么多年來我都是無聲地與它交流，無聲地坐在江邊看著江水，無聲地在江邊行走，無聲地趴在渡船的欄桿上，無聲地在電腦上打字，無聲地在明月照大江的晚上，在露臺上喝啤酒，無聲地隔著陽臺的玻璃窗看雪花在江面飄落。

而這江邊熱熱鬧鬧興起的卡拉OK攤，改變了我和長江之間這無聲的狀態。從那以后，每個星期天晚上，從我娘家出來后，只要天氣好，攤子在，我都花五塊錢唱首歌，有時候唱崔健，有時候唱齊秦，有時候唱張學友，有時候唱孟庭葦。我總在想：哥唱的已不是歌了，唱的是對長江的摯愛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