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與答

文 廣豪

中國的文字與文學里，有一種回旋的美。繞梁三日，余韻悠悠。這種美也可以解釋為，是一種開合之美。

開合的美，在詩詞里最易見得。古詩是不分段的一豎排，但是詩詞曲有歸韻的規(guī)矩，初次歸韻就像第一次有了著落，下來，每次都會期待這種著落，有了，心里就形成了一種對希冀的滿足，內(nèi)心也就有了喜悅，這就是韻文的妙處。如二王的書法，垂露而下，豎挑鉤起，逆筆回環(huán)，圓轉(zhuǎn)往復。也如高手間的過招，掤擠是問，捋按是答。詩詞的對仗平仄之美，也就是問答得到位，精致，有意思。

一開一合，一問一答。這樣美的問答是太極到無極，無極生太極，不斷的循環(huán)變化，其中若能放下挑戰(zhàn)規(guī)矩的心，你就能生出一種內(nèi)外合一的喜悅。所以高手的文字，都是音形義完美的結(jié)合。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后六幺。萬物一體，才有了詩心。這種主客消融的文字，就是詩，就是理，就是道，千百年后的后人讀之，還有生氣，生生不息。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思想和形式的完美逼近，是問答的妙境。所以孔子講：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君子的中正平和，也就是不多不少的妙處。吳門文人最得問答的精神，“一主一賓，一個知心表。一味一壺，一輪明月皎?！碧埔粝碌摹秾τ癍h(huán)過清江引·嘆世詞》，以清俊文雅而又風流瀟灑的言辭，道出文人燕樂的一番問答面目。

問答是需要精確的。發(fā)一個問，答兩三個答案，那就是多了，水滿則溢。太極是問答。手，胯，肩、胸、腹的技法和松沉要在瞬間一問一答，不能多一點也不能少一點。道術相合，周身一體，練到最后，沒有內(nèi)外，沒有道術，沒有陰陽，歸于空靈。昆腔度曲是問答，除了調(diào)息用氣，也要知道字、音、節(jié)的各種手段，字法，口法，腔法，處處都要與氣法相合。雖有氣之道，但是未能做到問答之間了無掛礙，就不能繞梁三日。

這番問答境界有禪的風味，久而久之就是體會一種平衡感，一個共時性。自問自答，他問天問。一粒枇杷熟透了，掉落進波心，漣漪成圈，一切都是天然。平衡的結(jié)果是，沒有多余的思想游離在形式之外，沒有無用的形式脫離思想。于是思想就是形式，形式就是思想了，了無分別，恰如平常心。

有平常心的才寫得好真正的散文，如張愛玲，“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自問自答得多好。這不相干的事，是喝茶、吃飯、切菜，勞作……都是通過做一件事，達到一心不亂。通過當下所做的事情問心，把散亂的心收回來，答出安定。 六祖就是個安定之人，用時提起不用放下，活活潑潑，不愧是禪宗祖師?；凼欠鸱ǖ挠茫乔淖杂?，也是傳統(tǒng)文化的規(guī)范、自省、放松。問答的價值，最終是要通過為人處事來檢驗，要經(jīng)常事中反觀自己答得好不好，答得是否正確，只有在做人做事的時候，才能看得出你的智慧是否打開了，你是否變得圓融，是否有品德，是否有素養(yǎng)，是否有品位。

問答合宜，心靈便像大鵬展翅一樣自由，從心所欲，其樂無窮。如此的人生是問，也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