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去外地參加一位朋友的追悼會,臨出門,妻子匆匆朝我口袋里塞了一包東西,用餐巾紙層層疊疊包裹著。我行色匆匆來不及細看,及至到了車上,才取出打開——是兩顆巧克力和一枚頂針箍。
妻子塞巧克力,是因為我患有糖尿病,倘若進餐時間延宕了,就可能出現(xiàn)低血糖的癥狀,吃上一顆巧克力便有“定海神針”之奇效。可在口袋里放一枚頂針箍有何玄機?妻子發(fā)來微信:“巧克力應急防低血糖,頂針箍伴著你,一千只‘眼看護著你。”
頂針箍密密匝匝有千“眼”。原來,妻子委托小小頂針箍上的一千只“眼”看護住我……
初接到朋友猝然去世的訃告,心下猶豫:要不要出席追悼會?妻子的態(tài)度是,按理說,我這等年紀的人少去殯儀館為好,但送朋友最后一程,實在情大于理。現(xiàn)在想來,妻子一定是思來想去不放心,于是來個預伏“錦囊”,差遣一千只“眼”的頂針箍保佑我。
逝者已矣,生者的溫情羈絆更讓人倍感生命之珍貴。
早先,岳父岳母次第過66歲生日,妻子盡心操辦,一絲不茍。民間素來十分重視人生的幾個“關口”,如33歲、66歲。對前者,民間有“三十三,亂刀斬”的說法,意思是到了這個“關口”,要買塊肉亂刀斬一斬,讓肉作替身,人就免災了;后者有“六十六,棺材板上滾骨碌”之語,意為進入老年,離壽終正寢近了,如果能在棺材板上滾一滾,打個骨碌就滾了過去,就能活得長長久久。
這些當然是迷信,妻子卻篤信不疑。
去年我虛歲六十六,遭逢此“關口”,自己不覺得怎樣,還自認為耳聰目明,手輕腳健,茶甘飯軟,可妻子早早嘮叨起來,一再提醒,我66歲的生日要讓女兒操辦。民間規(guī)矩,父母逢六十六,女兒須為父母烹調六十六塊肉,一下吃盡,讓這六十六塊肉替父母經受宰割,于是歲月和苦難全被替代,從此化險為夷,平安進入老年期。
在妻子的督促下,女兒對我今年66歲的生日格外重視。早早預訂好飯店和蛋糕,擔心飯店的生日面做得不地道,女兒還特意在家準備了生日面。按本地習俗,面條除了大澆頭——排骨素雞油爆蝦外,還有小澆頭——菠菜百葉和豆芽,菠菜寓意“健啵啵”,百葉寓意“百事稱心”,豆芽寓意“如意”。作為“壽星”的我,還得吃那關鍵的六十六塊肉。女兒特意買來半斤高級牛肉,親手烤制后切成六十六塊肉丁,碼在盤子里煞是中看。女兒說,如今條件好了,這六十六塊肉也需和從前不一樣哩。
吃了生日面,還有個民俗需踐行,那就是“沖關”。將一大把生青碧綠的小蔥放在門口一張小凳子上,打開門,跨過小凳子,沖出門去,沖過街道上的三座橋,即沖過這66歲的“關口”。我知道,無論是“沖關”還是吃六十六塊肉,或是頂針箍上一千只“眼”的守護,實在沒有任何科學道理,但我更知道,這里面親人的惦念和寄托是多么深重。
于是我照章辦理,爽然跨過擱蔥的凳子,在妻子和女兒的左右護衛(wèi)下,向就近的三座橋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