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燕京

都說人老了就愛回憶。2019年五一節,我在中國大飯店參加了一對新人的婚禮,當看到由十幾輛寶馬組成的車隊向飯店駛來的瞬間,我的腦海竟穿越時空,回到了久遠的歲月—
1979年1月27日(大年三十)是我們夫婦喜結良緣的新婚之日。在攜手走過40年的今天,回望當年籌辦婚事的過往,心中充滿感慨。
20世紀70年代末,國家尚處于物資匱乏的票證時代。同在一個工廠工作的我們,月工資為37.44元。
那時國家提倡青年晚婚,并規定男27歲,女25歲,方可領證結婚。經由廠里開出證明后,我們一起去所在街道辦理了婚姻登記。登記那天,在領取結婚證的同時,我們還欣喜地領到了兩張家具票,即雙人床票和小衣柜票。
可別小看這兩張票,那可是政府對新婚家庭的特殊關照。當時居民購買任何緊俏商品都需要憑票憑證。不要說“三轉一響”(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收音機)需憑票購買,甚至連嬰幼兒喝的牛奶也要憑奶證供應。
但是,組建一個新家僅有兩件家具怎么行。當年北京街面上的西四、騾馬市等各大家具店,統歸北京市家具公司獨家經營,各類產品都供不應求。以致每當家具店夜間有進貨時,都會被晝夜望風的顧客盯個正著兒,經常是貨還沒卸完,店門前便排起了長隊。
隨后人們還會自發地編號排序,每隔兩小時叫一次號,人離場號即作廢。這樣排上大半宿,直到早上9點家具店開門后蜂擁搶購,但終歸貨源太少,大多數人仍會徒勞而返。
當時,幸好廠里一位住在家具店附近的工友小楊熱心幫忙,替我們排了一宿隊,買到了一張折疊桌和兩把折疊椅。但仍缺幾個大件,這時老爸托朋友從東北林場發來了一立方米的水曲柳木材,終于解了燃眉之急。我們請木匠趕制出酒柜、寫字臺及一對簡易扶手沙發后,岳父又送來一個小碗櫥,幾經周折總算是把家具湊齊了。
接下來,服裝的置辦則較為簡單,媳婦是一件呢子外套,一套迪卡料衣褲,長毛絨領棉大衣和皮棉靴。我的服裝和媳婦一樣,只是將呢子外套換成了仿呢中山裝。
床上用品為4床線緹被子,外加床單、褥子、枕頭、枕巾各兩套。
當時被禁多年的婚紗照剛剛恢復,我和妻子在前門大北照相館拍了坐姿、站姿兩幅照片,算是趕了個時髦。
與如今結婚講究包租豪華車隊相比,當年北京只有一家國營出租汽車公司,即北京市出租汽車公司,我們電話預訂的是一輛華沙牌(勝利20型)小臥車,費用15元。其實在那個年代里,迎娶新娘的接親方式,不少都是乘坐公交車,或是騎自行車。距離較近的,接親隊伍都是步行。
那時婚禮婚宴一般都在自己家里辦。排場些的,會在院里搭個大棚,并請餐館的廚師來掌灶。而我們辦的比較簡單,婚宴僅有6桌,參加者都是兩家的至親及部分同事好友和街坊。憑本憑票供應的卷煙、白酒、豬肉、雞蛋、花生、瓜子及糖果等,從家門口的副食店即已購齊。而宴席所需的一些反季節細菜,如蒜苗、黃瓜、菜花,以及上好的黃花魚、大蝦等都要跑到京城四大菜市場之一的西單菜市場才能買到。為此,我們夫婦專門起大早去排了好幾次隊。
在鞭炮聲聲、喜氣洋洋的婚禮過后,我們大概總攬了一下,連置辦家具帶舉辦婚宴等,共計花費約760元,按當時的生活水平可算是中檔消費了。好在婚房是原來自己居住的一間12平方米的租賃公房(月租金1.20元),婚禮前只是用大白粉刷一新就OK了。
那時候,單位的同事會每人3毛5毛隨份子,再將錢湊在一起送給新人,關系好的還給我們帶來禮物,多是日常生活用品:鋁鍋、暖瓶、臉盆、枕巾、床單等。
而再往前推幾年,婚禮的場面就很不一樣。
比如在1969年,同院鄰居—在北京市醫藥公司工作的張大哥將在宣武家具廠工作的新娘娶進家門時,其婚禮就充分體現了那個年代所獨具的“革命化”色彩。
婚禮當天,新郎、新娘各自照常上班,晚上下班后才在院里的葡萄架下舉行了一個簡樸的結婚儀式。全院的鄰居以及雙方單位領導、同事紛紛到場祝賀,我們院里的幾個小兄弟按照張大哥的吩咐,幫忙拉線掛上兩盞大度數的燈泡,擺放好桌椅,并負責為客人沏茶倒水;張大哥夫婦則剝糖點煙,招待并迎送賓客。因不備酒席,人們熱鬧了一個多小時后,便逐漸散去。
這時,再看那新房里,桌上、床上已經擺滿了人們送來的領袖像章、“紅寶書”等極具時代特色的禮品。
七八十年代新人舉辦婚禮后,一般還要投親訪友去外地蜜月旅行。我們也隨此風俗第一次出遠門,開啟了濟南、青島的新婚之旅。在往返的列車上,一路上可謂歡歌笑語。而至今讓我們難以忘記的,是列車廣播中循環播放的李光羲的《祝酒歌》和金炳昶、楊振華合說的相聲《下棋》。
結婚后,大件生活用品的添置,就成了家庭建設中的大事。
新中國成立至50年代后期,民族工業已形成一定的規模和生產能力,社會中各個家庭所希望擁有的生活物品,主要集中在前文提到的“三轉一響”上。到了六七十年代,“三轉一響”更是成為當時社會中的流行詞。一般家庭若有了這“三轉一響”就覺得是過上了“小康”生活。這也真實地反映出那個時代中國的經濟狀況和老百姓的生活水準。
但在50年代初期,“三轉一響”在市面上還比較稀有。我家里的自行車是一輛德國產的倒輪閘,是父親從所在機關單位花幾十元買來的二手車。收音機則是一臺舊式日本產兩個燈管的木殼機子。手表是父親1949年從香港返回內地時帶回的瑞士產英納格牌。“三轉一響”中,唯獨缺少一臺縫紉機。
六七十年代,新人結婚組成家庭,除置辦家具外,或多或少都要添置一兩個大件。當時的國產名牌:自行車有永久、鳳凰、飛鴿;手表有上海牌石英表和全鋼機械表;縫紉機有飛人、蝴蝶、蜜蜂;收音機有紅燈、熊貓等。而自行車和手表作為出行、計時的必備工具始終是供不應求。因此,計劃經濟時期施行票證供應的政策也就應運而生。
“三轉一響”等商品的供應票都要由主管商業部門按比例分配到機關、廠礦、街道或鄉鎮。再由單位組織職工采取抓鬮的形式,落實到有資格購買的個人身上。
回想起來,這種購買形式竟持續了約30年。僅以我的小家為例,我和妻子都是70年代初參加工作,由于“一票難求”,及至從成家到置齊“三轉一響”竟然用了近10年。其中既有排隊抓鬮不易的因素,也有工資收入低囊中羞澀等現實原因。妻子通過抓鬮,如愿以償地買到了“上海”牌全鋼機械手表。我則只好買了不要票的上海“寶石花”牌半鋼手表。后來我們又相繼抓到了“永久”牌自行車和“飛人”牌縫紉機票,并于80年代初在天壇公園“首屆音響電器展銷會”上買到了帶有高低音功能的“紅燈”牌收音機。
還記得,我們夫婦買回收音機后,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接通了電源,當收音機中傳來李雙江演唱的歌曲《再見吧,媽媽!》時,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時光走過90年代,又進入21世紀,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升,大部分家庭步入小康,尋常百姓的需求已向多元化發展。
液晶彩電、平板電腦、智能手機、名牌汽車、現代住宅的新型消費迅猛增長,以致當今社會已不再有幾轉幾響或“幾大件”的流行詞及明晰概念。改革開放,不僅極大豐富了人們的物質生活,也使人們在翻天覆地的變化中感受到,今天的美好生活,是我們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