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學
一般而言,現代技術的迅速發展能將人從繁重勞動的奴役中解放出來,人的閑暇時間將會隨之增多。然而,事實似乎與此正好相反。技術越發達,多數人的主觀感覺卻仍是匆忙。同樣的悖論出現在數字時代,電腦、手機的使用為工作任務的實施節省了大量時間,但我們卻感覺閑暇時間更少了,這是個體錯覺還是另有他因?以這個疑惑為切入點,朱迪·瓦克曼(JudyWajcman 1950—)在《時間逼迫:數字資本主義中的生命加速》[1](Pressedfor Time:The Accelerationof Lifein Digital Capitalism,2015)中展開了對現代時間的考察。瓦克曼是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安東尼·吉登斯社會學終身講席教授(Anthony Giddens Professorof Sociology)、英國國家學術院(The British Academy)院士,她致力于研究技術、社會與女性的復雜關系,到目前為止已出版9本專著,在世界上產生了廣泛影響。其中,《時間逼迫》在2017年獲得路德維克·弗萊克獎(The Ludwik Fleck Prize)[2],充分體現了學術界對這部著作價值的認可。在這本書中,瓦克曼以技術女性主義的獨特視角,將技術與時間的關系放進社會物質實踐中考察,討論人尤其是女性在日常生活中對技術的感知、經驗和感受,研究現代性語境下快速生活節奏的結構分布,以及技術的物質性與社會性在構建人的實踐和身份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3]26-33。
瓦克曼以馬克思關于“時間商品化”的理論為基礎,通過梳理技術演化影響時間感的歷史,探討技術在現代性形成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農業社會,時間還沒有被量化,人類也沒有先進的工具去節省勞動時間,只是按照自然的節奏從事生產與生活,自由休閑的時間充沛;到了資本主義工業社會,“時間就是金錢”的概念被提出,以鐘表計時去規定勞動時間的衡量方式逐漸被體制化,時間紀律在塑造速度觀念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有人認為這種時間觀念是一種時間霸權,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但瓦克曼認為鐘表技術的作用是多元的,鐘表時間對人既是一種壓迫,也是一種解放,新的經驗、技能和勞動效率都是鐘表時間出現后才發生的[3]41-43。
除鐘表外,火車、電報、無線電等技術的發明與應用,改變了人類的時間感,速度從而成為現代性的基礎。在這種社會中,人是一種矛盾的存在,一方面,應用技術控制事物具有安全感,另一方面,又因速度無法控制而心生恐懼。機器速度的加快與物質生活的進步密切相關,機器大規模地應用到生產,使人超越了自然的節奏,快速獲得物美價廉的產品,這種對人類福祉的滿足與提升,讓速度成為現代社會中一種進步的驅動力。
電報在時間商品化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電報被應用之前,商品貿易表現為空間性,靠地域的價格差獲得收益,隨著電報的普及,價格的地域差減弱,空間交易開始轉向時間交易,產生了期貨。這種追求未來、速度、活力的社會態勢,在藝術領域就表現為前衛藝術和未來主義,注重速度所帶來的感官美學體驗。
處于現代性中的速度在帶來快捷的舒適感和選擇的豐富性之外,還帶來了戕害。汽車帶來交通事故和環境污染,追求石油燃料導致國際沖突,使用電腦和駕駛汽車久坐導致種種疾病。齊美爾認為現代性的關鍵是大都市,大量人口在有限的空間內密集活動,而這一活動的中介是貨幣,貨幣讓一切進入流動中,改變了傳統上的穩定關系,貨幣的制度體現是股票交易[4]。互聯網的應用讓這種交易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大量的價值交換,此種流動方式極大地加速了生活節奏,讓人產生時間逼迫感。
瓦克曼關注技術背后的時間政治,她發現速度所引起的時空分離與重組并非均質化,往往屬于那些少數的特權群體,如一半的英國人生活在距其出生地5英里的范圍內,流動性較大的美國人也有2/3沒有護照;流動性還被性別化,在男性旅行、探險的話語中,女性處于靜止狀態,現代都市文學中的短暫生命相遇,主要是男性的經驗[3]57。現代的生活節奏取決于個人的資源,對流動性資源的占有,對時間的控制反映了權力關系。
技術為人節省了大量時間,人照理應該更休閑,但實際上人更繁忙,更感到時間壓迫,這是《時間逼迫》集中討論的中心悖論。如何解釋這一悖論?一個突出的觀點是技術決定論,這種思想認為生活的加速源于技術本身,數字化的發展帶來了海量的網絡信息,人只瀏覽一小部分就會消耗大量的時間。卡斯特爾(ManuelCastells)認為技術以整齊劃一的方式改變著人類的工作、休閑、教育、家庭關系和個人身份[3]21。
瓦克曼則對此采取了審慎的態度,他認為生活加速并非由技術本身造成,而是人對速度的要求,使技術介入了時間的控制,即技術是人為縮短時間而采取的手段[3]2-3。技術由人來設計、生產和控制,技術并非外在于社會,任何一項技術的進步都是在社會選擇中進行。技術創新并非技術本身所致,而是特定群體,為了特定目的而進行的專門設計,因此,技術創新背后有一種社會關系存在[3]89-90。技術一旦離開了設計者,被重新修改便是常態,人會在實踐中不斷修正技術,以滿足持續不斷的新需要。
瓦克曼在第三章,通過分析生活、工作、文化模式的變化來探討這一悖論的社會文化基礎。
第一,雙職工家庭模式的普遍化。技術的發展節省了大量的家務時間,于是從20世紀后半葉開始,女性進入職場,雙職工家庭模式越來越普遍,傳統中男性獨自賺錢養家的模式正在消亡,女性將原初照顧家庭和休閑的大部分時間投入工作中,造成職業女性時間壓迫感,如果這些女性又恰好是單親母親,則情況更甚,而男性的休閑時間并未受到明顯影響。
第二,育兒觀念的提升。在現代社會,育兒的期待發生了規范性的變化,孩子成為家庭的中心焦點,理想的育兒理念需要投入無限的時間與資源,需要超級密集的時間付出[3]69。雖然父親在非工作時間投入了大量的育兒時間,但此時母親也往往在場,而父親工作時間,育兒的重任往往落在母親身上,再加上母親作為家庭協調員的角色與職業身份,時間壓迫感驟增。
第三,時間密度的增加。同一時間段兼顧多重任務逐漸成為一種常態,任務與任務之間有細微的邊界,常常在一個任務未完成時被迫停止,而不得不開始另一個任務,時間密度因而會增大。職業女性在面臨工作、家庭雙重壓力任務時,時間密度尤其大。研究表明,女性的工作時間和休閑時間在數量上與男性相當,但女性主觀上感到壓力較大,在瓦克曼看來,這主要是由于休閑時間的質量所致[3]79-80。休閑有不同的程度,有純粹的休閑,有被干擾的休閑,后一種休閑意味著休閑時還要進行其他任務,如看管孩子。女性的純粹休閑時間明顯比男性少,女性的休閑時間更加碎片化,密度更大,質量更差,恢復性更弱,從而增加了時間的壓力感。
第四,工作與休閑時間的非標準化。隨著錯位時間安排的出現,工作并非一定在白天、工作日進行,晚上、周末、假期都可能成為工作時間,特別是夫妻錯位時間的工作越來越普遍,這種錯位安排并非自由選擇,而是受企業運行模式的約束。這種工作時間的非標準化,造成與家人、朋友時間上的不協調,共同的休閑時間秩序被削弱,人的社會交往變得越來越艱難,為了交往而進行的時間安排與協調往往導致匆忙。
第五,消費文化的興起。消費社會中,為了獲得消費幻象制造出來的他者的生活方式,人不得不拼命工作,可見,消費文化倒逼工作繁忙。在現代技術的驅動下,消費表現為即時性、快捷性,且商品處于一種不斷更新換代和“快速報廢”的狀態,新商品不斷涌現出來,進入消費鏈接中,過度消費讓人背上沉重的負擔,這不得不由工作的繁忙來埋單。同時,現代消費社會的休閑也使人繁忙,這種休閑既需要時間,也需要金錢,還需要計劃和協調,從而導致休閑條件的獲得和休閑過程的安排與展開都耗費大量的時間。
信息通信技術(ICT)的發展讓持續的聯結性(ConstantConnectivity)成為可能,這種聯結性帶來整個組織形式的變化,工作身份、工作模式在技術展開的過程中持續被重塑。信息技術帶來工作身份的持續分化,一方面是高級管理層和專業技術人員,其職業自主性越來越強,另一方面是非技術層和低級的服務人員,其工作時間的控制權越來越弱;信息通信技術也改變了工作模式,一方面讓工作更加集約化,另一方面讓工作向生活空間延伸[3]92-96。
在集約化方面,信息通信技術讓工作過程管理更加有效,工作過程中的問題更易協調與解決,因此,人對工作任務時限的要求越來越短,對工作的要求越來越多,對指令反應的期待越來越緊迫,造成節奏越來越快。
在向生活空間延伸方面,信息通信技術導致侵擾,這種技術讓多重任務成為常態,每個任務的注意力只能持續幾分鐘,這種頻繁的注意力轉換“殺死了任何寧靜的希望”[3]97-98。一般認為這種侵擾降低了工作效率,耗費了時間和精力,但瓦克曼指出,人機互動是現代的工作模式,人就處在無處不在而又同步的信息技術中,這一模式不能只被視為負面的干擾,她通過數據發現專業技術人員每天有5.5小時在進行交流,其中面對面交流與以技術為媒介的交流約各占一半,因此,信息通信技術是工作的一種重要組成部分[3]98-100。瓦克曼不同意將技術視為使人中斷工作的主要原因,她認為最重要的還是人自身的選擇,專業技術工作就是通過媒介交流來組織的,因此將媒介交流視為工作的干擾是一種錯誤。而且信息通信技術具有存儲的功能,在一個非同步的媒介通信中,人可以根據任務的輕重緩急來進行選擇性處理[3]101-102。
工作中多重任務的進行往往依靠信息通信技術多線條地同時開展,將各種任務都融入工作的流程中,從而節省時間。瓦克曼認為多重任務是增加還是減輕工作壓力要看這種任務的具體環境,看多重任務所導致的時間密度,工作人員的操作能力、心理素質和心情狀況等多方面。
另外,信息通信技術對整個社會機構進行了重塑,原來權威的機構、穩定的模式越來越弱,不穩定性成為一種常態。桑內特(Richard Sennet)指出,在新資本主義中,“長期性”的消失產生了性格的危機[3]108。穩定的工作是生活的基礎,人的身份認同與性格就建基于這種工作,而在新資本主義條件下,這一切都正在消失。一個突出表現便是績效考核,這種考核只關注當下的工作業績,而不管先前的努力,這種制度變遷,讓人感到時間正在急劇壓縮[3]108-109。
理論上,家務技術的進步與應用,將大規模減少家務勞動時間,但事實并非如此簡單。在瓦克曼看來,家務技術只是改變了勞動性質,而沒有減少勞動時間。瓦克曼關注性別身份與家務勞動、家務技術的關系,考察不同性別做家務的類型,以及由此產生的時間壓力。一般認為,技術的進步將女性從繁重的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妻子—母親的角色只剩下“孩子最初社交和男人社會身份穩定性”的功能,家務勞動由傳統的生產性演變為現在的消費性[3]113。有些家務確實從生產轉為消費,如食品和服裝,從“自己做”到“買現成的”,保健只須去醫院,而無須自己制藥,但“交通”卻還保持為生產性,如開車去購物,水、氣、電、石油的家用工業化雖然降低了工作強度,但并沒有減少勞動時間,只是提高了生產力,另外20世紀20年代大量仆人的消失,大量家務勞動又落在了女性身上[3]114-115。
家庭是心靈的港灣,家務勞動是女性對這一港灣的呵護,而工業化的生產模式因其冷冰冰的本性,難以在以私有情感為主旋律的家庭中大規模使用。20世紀30年代英美以共同的餐館和洗衣房進行家務勞動社會化的實驗,均以失敗而告終[3]116。隨著女性進入職場,男性開始更多地承擔家務,但雙方承擔的家務類型不同。一項研究表明,女性主要從事常規家務,如清潔、飲食,而男性主要承擔非常規家務,如購物、器具修理[5]。常規家務明顯需要花費更多時間,且遠遠沒有盡頭。家務技術主要用于常規家務勞動,這意味著女性的任務減輕了。但瓦克曼卻認為事實并非如此。這是由于家務勞動的標準發生了變化,如“細菌理論”的出現讓家庭清潔標準進一步提高了,人類需要更健康的飲食、更整潔的環境,家務技術的介入雖然減輕了家務勞動的強度,但家務勞動的量卻增加了,因而勞動時間不會降低。
那么家務機器人能否將人從繁忙耗時的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呢?瓦克曼認為難以完全實現。機器一般只是完成重復、機械的任務,而家務勞動則相對復雜得多,自動化一般用于工業生產,目的是追求效率和利潤,而家務勞動則追求的是溫情與港灣。智能機器人可以幫助老人行走和進食,也可以檢測生命體征并提醒用藥,但真實的人際交往也會漸漸消失。美國、日本想以現有的人工智能將情感植入機器人,但還遠不成熟,機器人會照顧人,但不會在乎人[3]132-133。有人認為人將節省下來的時間用在了網絡和智能手機上,真正的休閑社交并沒有發生。瓦克曼認為應該看到機器人所帶來的正面影響,特別是人機交往過程中情感培養的潛力。
家務技術與家務勞動時間的關系極其復雜,并非應用技術就一定能減少家務勞動時間,誠然,隨著家務技術的進步,節省了大量時間,人類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但遠遠沒有實現家庭生活的理想狀態,即人從家務中解放出來,獲得充分休閑與休息,家務還是占用了大量的時間,且大都落在女性的身上。技術本身是把雙刃劍,既可為人類節省大量的時間,也可耗費大量的時間,如何使用家務技術以促進人類的福祉,需要人根據實際需要進行理性的抉擇。
面對面的交往并非人際親密關系形成的唯一渠道,信息通信技術也發揮著重要作用。瓦克曼在第六章探討媒介交往對人際關系親密性的影響。信息通信技術在增加工作壓力的同時,也讓人更靈活地協調和控制時間,從而能建立一種以信息技術為媒介的新型人際關系,這種關系既具有親密性,又具有空間距離。
信息通信技術不僅造成工作事務侵入家庭時間,也導致家庭事務侵入工作時間,前者以男性居多,而后者則多為女性。工作向家庭時間的“溢出理論”所根據的是靜止的家庭模式,即家庭生活就局限在居住的房間,而當代家庭社會學將這一能指擴展到家庭成員在其他領域的互動實踐,家庭成員在各自空間構建共同的家庭。家庭與工作的分野并非自古就有,而是在實踐中不斷強化這一邊界慢慢形成的。工作對生活的侵占也從另一方面證明這種分野的局限性,因此在數字化時代,需要重新厘定工作—家庭的能指。
家庭的原初能指是處在共同的房屋內,手機的使用擴展了原有的家庭空間,將信息通信技術所能連接到的地方都劃為家庭空間,因此,手機不全是工作侵入家庭時間的工具,還是新的家園建構,情感培育的載體。瓦克曼發現應用信息通信技術與家人朋友聯絡具有性別特征,女性具有明顯的優勢。女性本身就有親情、照顧、支持的本性,這一本性與信息通信技術結合,將產生優良的效能。
一般認為,手機的使用造成了工作對生活時間的侵襲,可一項調研顯示,3/4的通話和90%的短信是與朋友和家人的聯系,休息時間接到的電話只有3%與工作相關[3]143。這表明一個人使用手機所處理的事務,大部分與工作無關。工作時間用手機與家人、朋友聯絡可以及時協調與家人、朋友的時間,獲得情感和工作上的支持,減輕工作壓力。
信息通信技術讓人以電子屏幕的方式交流,減少了面對面的直接交流時間,有人認為網絡世界是對人類世界的劣質模仿,沉迷于網絡世界將對人際關系產生惡劣影響,如父母沉迷于屏幕,對孩子疏于呵護,孩子也習慣于虛擬世界中的交流,而對較直接的電話交流有一種本能的抗拒[3]147。但是,應用網絡與家人朋友進行聯系確實增加了親密關系。親密關系建立在交流的量上,信息通信技術在這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當兩個人處于不同的空間,利用手機進行交流將有效保持親密關系,并可能提升這種關系。
視頻分享、蘋果機、智能手機是青少年的標配,網絡聊天、沖浪被成年人認為浪費時間,但在瓦克曼看來,這是當代青年文化的本性。青少年在家庭時間內利用微信、短信這種相當隱蔽的方式與同齡朋友進行交流,家庭團聚的儀式和氛圍因手機的介入而削弱,但是青少年與其朋友的親密關系卻得以保存,甚至加強。
因此不能簡單地說信息通信技術消耗了人的時間,而只能說這種技術重塑了人的時間模式,形成了不同于傳統的新的親密關系。哈珀(RichardHarper)認為“青少年并不會擔心信息通信技術所帶來的信息”[6]。網絡是青少年擺脫單調無聊,選擇更感興趣交流對象的空間,而接收信息較少的成年人則常常抱怨信息超載影響其日常交際,這與代際文化差異相關,成年人的感受是與網絡社會之前的世界比對后的領會。成年人習慣于線性時間內專注做一件事,而新生代卻習慣于在網絡化的社會中同時進行多重任務。
對于傳統技術,如電視、收音機,人是被動的受眾,而對于現代信息技術,如Facebook、Twitter、web 2.0、開源軟件、維基百科,人可以主動參與交流與編輯,這種技術改變了人的參與方式,具有生成性[3]157。使用者、消費者的參與改變了傳統的生產主體和生產方式,傳統中的生產主體是中心,而現在是去中心化,變成個人化;傳統中的生產方式以消費市場為導向,而現在是以合作為目的,每個人都能參與到文化創造中,人人都有表達自己的平臺,這就形成了文化生產的民主化。
人與親朋好友的交往通常發生在生活時間,但隨著信息通信技術的廣泛使用,這種交往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工作時間,家庭生活已經不再局限在那個原初固定的空間,工作與休閑也不像傳統那樣彼此分離,而是融合在一起。線上交流并不否定線下交流,人與人在現實生活中面對面交流依然占據重要位置,而信息技術媒介交流作為一種新的聯結性,將豐富和重塑人的交流模式。
技術的進步雖然節省了時間,但由于另一個世界的被打開而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人越來越匆忙。技術本是人創造出來,用以更好地控制外部世界,但現實是人反而被技術所控制,這是典型的異化。瓦克曼認為解決這種異化,不是拋棄一切電子設備,回到原始狀態中去,而是去積極迎接數字技術所帶來的“新的意義與新的世界,且同時成為其主要的批評者”[3]164。基于新技術的產品設計節約了時間,提高了效率,改變著人類社會,將技術創新與人類社會的實際關切密切聯系起來,才順應時代的要求。
數字技術的作用,不僅體現在效率上,更重要的是重塑了人的時空觀,人類不應該懼怕由于數字技術而造成的工作對生活的侵入,而是應該去勇敢地擁抱數字技術,以便更好地控制時間。自助服務經濟在數字化時代的發展越來越深入,自助電商提供了更多更好的選擇,讓網上購物更加有效率。
生活的慢速化是對快速壓力社會的一種反轉。只要慢速不是唯一的選擇,慢速因其伴隨的悠閑和快樂就具有正面價值。時間壓縮讓悠閑成為一種奢侈,20世紀40年代,巴黎人流行帶著烏龜在拱廊散步,人們欣賞烏龜的速度,而隨后泰勒“科層制”的出現讓這一切都不合時宜[7]。但當代數字技術提供了強大動力,使人類贏得慢速生活所需的時間成為可能[3]176。
數字技術并非神秘,它通常反映著人類想象的邊界[3]183。當社會愿望持續到達其界限而難以突破時,數字技術就會介入進來,未來的無人駕駛汽車,人可以坐在車上處理大量的工作,而數字技術通過編程將人自動送到目的地,機器人管家根據人的需要,做好飯菜和清潔,這都為人節省了大量的時間。數字技術不僅將人從繁雜的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還具有性別政治的意義,家務、駕車的自動化,節省了大量的女性時間,使她們工作、休閑質量進一步提高。職業女性在工作、休閑、家務三者中兼顧,牽涉精力巨大,在數字化時代,工作時間、休閑時間和家務時間的界限模糊了,也抹平了空間的距離,她們可以隨時隨地工作、休閑或家務。為了緩解時間壓力,她們需要訴諸數字技術,這種技術的應用讓加速實踐更加自然化,人更容易適應。
雖然人類依靠數字技術形成了新的存在經驗,但人類依靠這種技術形成新的存在經驗,但目前仍然還沒有形成利用數字化基礎設施的有效思想,因此,人常常感到困惑[3]183-184。由此產生針對數字化世界的種種批評,這種消極態度于事無補。總而言之,時間的政治問題需要數字技術的不斷進步才能得以解決,從而實現更加公平、民主的社會秩序。
注釋
[1]為敘述方便,以下簡稱《時間逼迫》。
[2]該獎項為科學社會學研究會(SocietyofSocialStudiesofScience)頒布,每年只授予一本相關研究著作。
[3]Wajcman,Judy.PressedforTime:TheAccelerationofLifeinDigitalCapitalism.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 Press,2015.
[4]Simmel,George.ThePhilosophy ofMoney.London:Routledge,1978,p.506.
[5]Kan,ManYee,O.Sulliyan,and J.Gershuny.“GenderConvergenceinDomesticWork:DiscerningtheEffectsofInteractionalandInstitutionalBarriersfromLargeScaleData”.Sociology.45.2(2011):234—251.
[6]Harper,Richard.Texture:Human ExpressionintheAgeofCommunicationsOverload.Cambridge,MA:MITPress,2010,p.41.
[7]本雅明.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論波德萊爾[M].張旭東,魏文生譯.北京:生活·讀者·新知三聯書店,1989:72.